“我决定了,两月后墨涼去陆上执行任务,你随了去吧。只要你能活着让我蓬莱重卷江湖,你也算完成了你的使命,届时,接任蓬莱还是随凉儿离开,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愿。”
沉默了许久,师父转过身来,面上依旧是素常的冰冷高傲,仿佛一件完美的瓷器破裂之际又在最后关头恢复了完整,说道:“你失态了,自己去思过堂思过三日。”
我拼命点头。恍惚间觉得那一个完美不似人间之物的女子一下子和自己渐行渐远。
“张口。”师父道。
我一头雾水,但依命张口。
一颗黑色的油亮的蚕豆大小的药丸从她的纤纤柔荑中弹出,落在我口中,很快滚进腹部。
那气味我识得,是蛊。
我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镇静,心里却无比害怕。以往,不管师父如何动怒,都不会用药蛊来惩处我,这一次,只怕是我寒了师傅的心,师父真的要和我疏离了。
师徒间那本就脆弱的信任一时间彻底土崩瓦解。
“这是我的命蛊,每年的中秋月圆之夜才会发作,届时,我自会派人送你解药。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解药还你自由。”
我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回道:“云宿领命。”
师父摆摆手。“我累了,你回去吧。离开之时记得到我这里禀告一声。”
言毕,娉婷袅娜回了玉榻前,再也不抬眼看我一眼。
第二三日无事。
蓬莱山的天气大多都十分明媚,阳光一丝一缕洒在蓬莱这个外人眼里的人间仙境,让蓬莱岛更多了一份如梦如幻的色彩。
我照例用碧穹备好的香芷薄荷水泡过的杨柳枝,沾着皂角膏漱了齿,用木槿叶加杜横熬的汤洗了发,又用师父教他们提炼的百草香精油洗了脸,浅扫峨眉一点朱唇。
彼时,碧穹已经拿了一盅燕窝两枚鱼丸和一个蓬莱果放在紫檀木的桌子上。
我正准备用膳,一旁的碧穹却难得的开了口。
“云宿,师父方才传了师兄过去。”
算一算,今天正好是墨涼从仙姑堂出来的日子。我知道碧穹担心什么,我又何尝不是。可我也深知,既然师父说两月后要他们随了墨涼一起出海,那墨涼那里,顶多也就虚惊一场。
干脆利落如碧穹,居然也会这般牵挂,大约也只会因着被牵挂的那个人是墨凉吧。
我又想起墨凉那句带着我和碧穹一起离开蓬莱,心中一酸。
“师父做事,自然有她的分寸,岂是你我可以私下议论的。”我假意漫不经心,稳稳舀了一小匙燕窝放入口中,抬眼道:“你也该用膳了,下去吧。”
碧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忽而又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一直和她这般僵持着,于是拿起绣帕拭拭嘴,趁着眼角还能瞥见那一抹苍绿,补充道:“师父说,让我们两月后随了师兄一道出海。”
苍绿色的背影一晃而过。
点到为止。聪明如她,勿需赘言。
愈近晌午,我愈发有些坐立不宁起来。或许,我也该去给师父请个安了。
自从搬到这琉璃殿来,我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给师父请安。如今,想着不日将是生平第一次远行,我觉得应该多去探望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几回,也不枉此生师徒一场。
毕竟,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悉心教导,哪怕是石头也会焐出点温度来的。苛刻又如何,师父,我,碧穹,墨涼,还有整个蓬莱宫三千弟子,哪一个不是这般熬过来的。
这么想着,我生平第一次原谅了些师父。
师父何尝不是可怜人一个,只怕是在这蓬莱清宫里,没有人会比她更寂寞。
正要进八仙殿,我被慕影沙身边的大丫鬟赤芍挡在身前。
“云宿姑娘,仙主吩咐过,因过两日即将闭关一月,要赶着处理一些要事,宫中任何人,若非传召,一律不见。”赤芍的面上带着微微的歉意。
我确信自己这颗一心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是真的让师父寒了心了。
“无妨,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候着,师父若是得闲了,再传也是一样的。”说着,我撩裙笔挺跪在殿前的白玉地面上。
红芍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八仙殿。
约莫半个时辰,墨涼心事重重从八仙殿出来,看见我,似是想扶我起身,但终究,伸出的手又缩回了刺着青云纹刺绣的长袖,缄默着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们擦身而过,到底无话。
不过看到他无事,我也算安心了。
一直跪到申时左右,我膝盖酸痛,双腿略微发麻。
日头有些烈,纵使穿得清凉依旧我大汗淋漓。
赤芍这时折返回来,轻轻道:“仙主有令,姑娘若是再这么跪着,晒伤了肌肤,明日也让碧穹去仙姑堂拿桶换肌水泡上几日。”
“那我明日再来。”我扬起头道。
“不必了。”赤芍道,“仙主交代,有事自会传召。姑娘若真有孝心,回去好好练习,出海后别辱没了蓬莱,也算是不负仙主厚望。”
我明了。磕了三个头,起身回琉璃殿,日夜苦练。
这夜我久不能寐,辗转至桃花池,老远却见墨凉站在近礁上,神情异于往日,凝重的遥遥望着日月湾。就连我近前却也未曾发觉。我正要前去,却见身后有人往这里赶来。
为防着再生出什么被人凭空臆想出的枝节来,我隐身桃林,轻咳示意。
他似是想泅水过去,双脚刚伸进冰凉的海水,闻声收脚回眸,就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凉儿。“
深夜的海水激得他打着冷战。
那声音我们再熟不过,也再怕不过。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这是要游到哪去!“师父带着清裳不离等人出现在他身后。
”近日心神躁动,我想冷静一下。“墨凉道。
师父道:”原来如此,为师还差点以为,你这是要去给什么人通风报信呢!“
墨凉道:”师父多虑了。“
师父笑道:”那便好,为师方才接到探子回报,近日有活人活动于日月湾,看来我蓬莱的岗哨,是该换人了。'
“师父英明。凉儿也正怀疑日月湾那里是否有什么异动,未免打草惊蛇,才未轻举妄动。“墨凉道。
“恐怕等你出手,我蓬莱宫在陆上的各路枝蔓都要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了。”师父冷笑一声。“你去找艘船来,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我隐隐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墨凉刚走,便听见师父忽的提起我的名字:“云儿,夜深雾重,你也该去歇着了。”
我只得现身,打了哈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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