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天色刚拂晓，师父便宣了宣了不离姑姑传召我和碧穹。
我们一进八仙殿，就看见两男一女正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看情形是中了迷毒。
这些人应该和昨夜的事有关。
旁观了一阵，我大抵从清裳断断续续的盘问中搞清楚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三人是东明国人氏，是东明国四大书剑世家之一的明家高手，久不前因缘际会得了我蓬莱的航海图，为立奇功，铤而走险摸到我蓬莱，假装葬身乱礁阵，实则悄悄躲在日月湾，暗中窥探着我蓬莱的各路枝蔓和人员往来。
若非有人传报日月湾似有烟火升起，这才及时发现。如若晚上两日，等他们送出消息，恐怕我蓬莱宫将永无宁日了。
我想着昨夜墨凉的异常，脑中闪过一个大胆而忤逆的想法，竟然觉得这事八成和墨凉牵扯着一些干系。
正想着，便听得师父厉声道：“云儿，杀了他们。”
！！！
杀了他们！
杀了！
杀！
师父竟然会让我杀人！而且是去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一个个杀字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头，敲得我脑中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我的心在发颤。这一刻我也不得不承认，无论素日被训练的如何冷血无情，我终究良心未泯。
我犯了蓬莱大忌。
师父或许一早便瞧出了我的破绽，这才于三千门人里挑选出我来让我动手。
我于心何忍。
如果此刻，他们是站在华山之巅举着剑意气风发衣袂飞扬一定要和我一决雌雄一赌生死，我也许还可以说服自己，义无反顾的举起天女剑任它沾上血垢。可此时此刻此种情形，我当真下不了手。因为这不仅残忍，还实在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又如何。师父说过，只要结果是赢，手段都不重要。只有那些江湖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假惺惺的说什么胜之不武，当没有人注视的角落里，他们的手段比谁都阴险狠辣。
江湖，你看透彻了，其实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正邪。
我握着天女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师父艳艳的红唇在高堂之上一张一翕，妩媚中透着魅惑。
“云儿，杀了他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软弱。”
迟疑和挣扎之时，我后知后觉的发现碧穹已经近前一步手起刀落结束了灰袍老者的性命。
她干净利落的拔出刀子，又准备刺向青衣男子时，一道白光一闪，师父手中弹出的珠丸将她的匕首打落，哐当一声，冷清清落地。
“穹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师命！”师父的声音冰凉入骨。
“碧穹不敢。从小师父就告诫碧穹，碧穹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理由，就是辅佐天女，做天女的左膀右臂，做她做不了的一切。”碧穹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回道。
师父一阵沉默，然后大笑。“好，好，好！蓬莱弟子走上江湖，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代得了她杀人，能替得了人杀她吗？”
碧穹回道:“替不了。可我可以死在她前面。”
碧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我却分明感觉到心内横隔多年的坚冰在慢慢融化着。
师父又抿着红唇娇笑着。忽而道:“凉儿，蓬莱戒律，公然违抗命令者，当如何处置？”
墨凉从后面的人群中缓缓走出，道:“师父息怒，碧穹护主，只是惯性使然，并非有意抗旨。”他面无表情注视着高堂之上的师父，缄口不言那条“断筋骨”的刑罚。
师父的眼神渐渐凌厉起来，恻恻笑道：“果真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徒儿，一个一个，都要反了！”
看着八仙殿上对峙的师徒三人，我有种愈来愈浓的罪恶感。我不懂，如果不杀手无寸铁之人是善，那么，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而连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又是什么。
或许，能解决眼前这僵局的，也只有自己手中的天女剑了。
这么想着，我走到那面容苍白疲惫的白衣女子前面，闭上眼，举起剑狠狠刺了下去。
我甚至来不及听到那女人痛苦的呻吟，女人便倒地气绝，温热粘稠的腥的液体溅了我一脸。
“区区两条人命而已，云宿动手便是，师父何须动怒。”我努力微微笑着，压抑着那一口涌动到喉咙的液体。
我拼命告诉自己，杀人者，非我，剑也。仿佛这样才能安抚自己那颗颤抖不已的心。
我不敢看那被自己刺死的女人，怕看到她绝望而怨恨的眼睛。
不敢再迟疑什么，我又举起剑准备向那唯一活着的青衣男子刺去。
却听得师父喝道:“慢着！”
我拿起的剑停在半空，木木的看着师父。
师父道:“既然你们师兄妹情深，那么最后这个人，就留给凉儿来解决，如此一来，你们到了大陆上，师父也算放心了。”
师父言语柔和，微笑得如沐春风。
我松了口气，拿出袖中的锦帕，故作无所谓的将手上身上的血迹轻轻拭去，想顺道擦去内心的惶恐和愧疚。然而无济于事。
墨凉苦涩一笑。
“凉儿，我听说你在东明国时，和几大书剑世家都有往来，眼前这几人，你可认识。”师父一语道破玄机。
难怪墨凉方才一直袖手旁观。因为我要杀的，是路人，而他要杀的，却是故人。
“凉儿谨遵师命，和大陆四国的各门各派都有交往。”墨凉说着，拔出手中的寒星剑。
“那这三人，你可认识？”
“回师父，这两人，正是明剑山庄庄主明涯，庄主夫人柳娇娘，至于这灰袍男子，凉儿就不知道了。”墨凉一一道来。。
“好。说起来，这明涯和我也算老相识了，若非他知道的太多，我还真没想过杀了他。你，动手！”师父点点头，指着唯一还有口气的青衣男子道。
我没看见墨凉的寒星剑是怎么从他手中飞出去又怎么飞回来的，只见眼前寒光凌冽，红光一闪，青衣男子便疲软的低下了头颅，胸前是一朵血红而醒目的追命花。
“你们记住，江湖是条不归路，不是你死，便是他亡。散了吧。”师父慵懒的挥挥手，化作一道红影闪入后殿。
我终于哇的一口吐出一堆秽物。
碧穹扶了我回了琉璃殿，我在美人泉温热滑腻的水里泡了整整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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