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阮心悦惶惶地睁开眼，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对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给她一块陶土，她都能照着他的模样，捏出他的轮廓、眉眼。
正是因为朝夕相处，刻骨铭心，才能有这样的熟悉。
而在阮心悦封闭的世界里，这个人有且只有一个。
叶则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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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拳头与皮肉相撞，声音闷沉。
叶则衡攥着男人的领子，猛地一扯，对准他的左脸就是一拳。
男人疼得嗷嗷直叫，捂着脸朝他大喊：“喂，你干什么打人啊？”
叶则衡沉默不言，对准他的右脸，又是一拳。不一会儿，男人的唇角就已经沁出鲜血。
多一拳下去，叶则衡的面目就越是冷一分。
男人看见了他的神情，莫名有些害怕，连威胁都没有底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这样打我，小心我让你吃官司。”
“我管你是谁。”叶则衡神情冷峻，微蹙的眉宇里酝酿着滔天的怒意。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凭你敢推她，我就敢杀了你。”
面对叶则衡冰冷的神情，男人吓得连声音都是抖的，“我没推她，是她自己倒下去的……”
男人话音刚落，叶则衡便勾唇浅浅一笑，平日里温文的眼神被冷意所取代。他捏着金丝边眼镜框，稍稍转头，将眼镜取了下来，轻而易举地往地上一扔。脆弱的镜片触到地上，瞬间碎裂成片。
与此同时，叶则衡缓缓提起一脚，径直朝男人胸口踹去。
阮心悦跌在一旁，对于那一脚的轻重，她看得清清楚楚。要是这一脚落在男人的胸口，怕是真要出人命……
思及至此，她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试图拦住叶则衡。然而，刚才摔倒时似乎扭到了脚腕，她根本站不起来。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有个女人从院里的小道上冲了出来，稳稳地扯住叶则衡的臂膀，迫使叶则衡的那一脚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是谭静月。
担心叶则衡再次冲动，谭静月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口不放。一边打量着地上男人的伤势，一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嘱咐，“阿衡，地上的是周叔家的孙子。周叔和老爷子是老交情了，你这样做不好交代。”
“让开。”叶则衡声线冰冷。
面对叶则衡滔天的怒意，谭静月丝毫不退却，扬着笑脸，理智地同他分析：“你看这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阮阮摔倒了嘛。我知道你从小看着阮阮长大，疼侄女就跟疼自己的女儿一样，可周叔家的孙子也不一定是故意的，说不定是场误会，小孩子闹着玩呢。阮阮没什么事，倒是你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
说完，她又贤淑地拍了拍叶则衡的肩，宽慰道：“你也别着急，我来问清楚状况就知道了。”
谭静月闪到叶则衡跟前，聪明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叶则衡与地上的男人隔开。她蹲下身去，询问男人状况，男人见好不容易来了个明眼的，故意大声哀嚎叫痛。
周边的人听见了竹林里头的动静，好奇地拥过来。
等谭静月再度抬头时，叶韵眉也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了？”叶韵眉第一眼就看见了谭静月和躺在地上周叔家的孙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躺在地上的男人见到叶韵眉仿佛见着了亲人，大喊大叫：“叶姨，快救我！”
见到同样跌在一旁的阮心悦，以及站在一旁拳头渗血的叶则衡，叶韵眉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她暗自腹诽，有阮心悦那个扫把星的地方一准没好事。
她冷蔑地瞧了一眼阮心悦，回过神来问地上的人：“怎么了？”
男人见有人撑腰，拿手指着阮心悦，恶人先告状：“这姑娘是电视台里的女主播，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她偏要勾引我，还诬赖我调戏她。我为了避免嫌疑，及时推开了他，谁知道被人误以为是流氓，吃了一顿揍。”叶则衡常年在外，男人不认得他，但看叶则衡的穿着也不像是一般人，再看谭静月极力护着他的模样，知道他一定是大有来头。因此，男人故意避重就轻，把所有矛盾都推到了阮心悦身上。
叶韵眉抱着肩膀，语气淡漠：“小周，这是你叶小叔，他常年在外奔波，你估计认不得了。还有……”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拿眼梢觑着阮心悦，“有些话也不用你多说，像这种样子狐媚的女人，就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东西。”
周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叶韵眉踏着高跟鞋，朝阮心悦走近一步，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叶韵眉的高跟鞋底下就是一处雨水坑，她随意提起脚尖，轻轻一挑，那坑里的积水就一股脑地往阮心悦脸上溅去，不一会儿，阮心悦的发上、身上全都是泥淖的污水。
叶韵眉轻飘飘地笑着：“谁能告诉我她是从哪儿混进来的，是来偷东西的，还是来骗吃骗喝的？”
“叶韵眉，你够了！”
她话音未落，就已经被叶则衡打断。
听见向来敬爱她的弟弟叶则衡压抑着怒火向她吼来，叶韵眉为之一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谭静月看出了叶韵眉的失措，眼疾手快地绕到她的身侧，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然而，叶则衡根本都不看她们一眼，立刻蹲在阮心悦跟前。
见到阮心悦苍白的脸颊时，他所有滔天的怒火一变为心疼。他压低了嗓音，温柔地询问她：“阮阮，还好吗？”
阮心悦眼神很空洞，一点声音都没有。
泥水沿着阮心悦的头发丝往下滴，凑得很近的时候，叶则衡才发现，阮心悦的上衣因为叶韵眉刚才的那一脚水，已经湿了大半。水渍顺着衣服的纹理往下褪，白色的t恤衫很薄，内衣从里头现出来，狼狈无比。
叶则衡见状，丝毫不顾忌阮心悦满身的泥水，快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肩头。而后，他数着扣子，一粒粒地替阮心悦扭好，将她紧紧包裹在西装外套里头。
也不知为何，替阮心悦钮扣子的时候，叶则衡的手竟是抖的。
那时，他才发觉，即便自己平日里再运筹帷幄、从容不迫，在面对阮心悦的时候，他仍旧慌张、心痛。
他替阮心悦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而后，不顾众人暧昧的眼光，以及谭静月与叶韵眉的在场，慢慢将她扶起，陪她一同走出去。
再艰难的路，他都要陪她一起走。
这是叶则衡在心里对阮心悦许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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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的大门就在眼前。
这时，全程无话的阮心悦忽然张开了闭塞的嗓子，目光无神地朝叶则衡瞄了一眼，巴巴地吐了一句。
“小叔，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叶则衡说。
阮心悦扬唇勉强抿出一抹笑，声音哑哑的：“你快回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老爷子的寿宴不能没有你。”
“我送你回去。”他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别。”鼻头有点涩，阮心悦压抑着这股酸意：“你让我一个人走吧。”
叶则衡扶着她的臂膀，眼皮都不抬一下，固执道：“不可能，我不会抛下你，更不会放任你不管。”
他的声线很沉很稳，含着无比的坚决。此刻，阮心悦分明是聋的，却好似听见了他的声音，那么绵长，那么温柔，仿佛一股热流淌进了她心里。那股热流，成了从心底冒出的源源热气，蒸上她的眼，朦朦胧胧地起了一层水雾。
“小叔，就当我求你，你快进去好不好？”
男人顿下脚步，看着脚下，沉默。
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天，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这样已经够狼狈，我求你别让外人的眼光让我更狼狈。”
“阮阮。”低低哑哑地，他唤了一声她的小名。
她微微笑着，应承他的叫唤，眼泪终是没忍住，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小叔，我求求你，再给我保留最后一点点尊严。”
面对她的眼泪，叶则衡彻底软了下来。
他没再坚持将她送走，只将她安置到门口，就黯然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阮心悦眼里的泪再也不受控制，轰轰烈烈地落了一地。
头发湿漉漉的，她伸手摸了摸，发尖的水珠混杂着泥沙黏在她的指尖，质感沙沙的。悄悄解开西装扣子，阮心悦瞧见自己的上衣已经被湿透，连内衣轮廓都印了出来。
好丢人，真的好丢人。
她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
这么狼狈的时候，被谁看见不好，偏偏要被她的小叔看见。
她的小叔，那样好的小叔。
而这样的她，简直脏了他的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