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叔兮叔不知》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满身污淖的泥水，在阮心悦回学校宿舍的路上，已经捂干了大半。

    宿舍楼下，阮心悦照例掏出门禁卡，刷开宿舍大门。

    然而，就当她取出门禁卡，仰头的那一瞬间，却意外地看见周绍川正站在大门里头，跟宿管阿姨有说有笑地聊着。

    隔着宿舍老旧的铁栅栏大门，阮心悦在外头，周绍川在里面。

    两人同时抬头，目光穿越层层隔阂而来，无意间撞在一起，均是愣住了。

    阮心悦怔在当场，是因为意外于周绍川的到来。而周绍川之所以愣了愣，是因为阮心悦一身狼狈的打扮，以及身上披着的那件男款西服。心头莫名的有点痒，周绍川觉得，应当是阮心悦身上的男款西服太刺眼的缘故。

    推开宿舍大门，阮心悦与他撞个正着：“你怎么在这儿？找人吗？”

    “找你。”他弯唇笑笑，高大的身影落在宿舍幽深的楼梯间，狭长又静谧：“周末闲着无聊，正好来亭城大学转转，想到你住在宿舍，就顺道过来看看你。”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枚蛋糕礼盒：“顺道给你带了点小东西，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阮心悦说“谢谢”却不接过去，反而将沾满泥沙的手缩回袖管里，埋着脑袋，走上楼梯：“你等我会，我身上脏，得去澡堂洗个澡。”

    “好，我等你。”

    阮心悦的声音带着点哭过的嘶哑，周绍川灵敏地听了出来，点点头，不勉强。

    **

    周绍川在学校澡堂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看见阮心悦抱着塑料面盆，头发湿漉漉地从澡堂里头出来。

    “还好吗？”见阮心悦走过来，周绍川腾地一声从花坛边站起来，与她并肩。

    塑料面盆里头的脏衣服堆成小山，阮心悦将脸埋在山的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周绍川瞧见“你不问问我早上去哪儿了吗？”

    “不问。”周绍川低头朝她看了一眼：“如果你想说，我相信你会自己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说，我也无意窥探你的*。”

    “谢谢。”没什么多余的言语，她对他只剩下一句会心的谢谢。

    盆里的衣服有点儿重，压得阮心悦提不起手臂，她将塑料面盆颠了颠，换个姿势重新抱紧。周绍川察觉了她吃力的小动作，顺势在她面前摊开手，从她的手里将塑料面盆接了过去。

    等塑料面盆在怀里消失，阮心悦才愣了愣，又呆呆回了句：“谢谢。”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周绍川笑笑。

    “你帮了我，谢谢是应该的。”

    周绍川跳到她面前，“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

    “我在追你。”

    淡色的红晕从阮心悦的脸颊上溜溜地冒出来，空气像是一瞬间凝结了。只剩下盛秋树叶摩梭的沙沙声，衬得这个午后愈发地安静。

    此刻，周绍川立在阮心悦跟前，他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头，阮心悦只需要悄悄抬眼，就能看见周绍川舒展着的眉眼，带着一股倏忽阳光般的温暖。

    阮心悦很想强迫自己忘记早晨发生过的一切，让自己陶醉在周绍川眉目的暖阳中。

    可是，像她这样常年生活在阴暗中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太阳呐。

    兀自失神的那一刻，阮心悦圈在指尖来回绕圈的黑色皮筋不小心弹到了地上，湿水的皮筋沾了点叶片碎屑，看起来脏兮兮的。

    阮心悦下意识地蹲下身去捡，与此同时，周绍川也瞧见了掉落的皮筋，两人同一时间蹲下身……

    “砰——”

    周绍川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阮心悦的下巴上，随着牙齿一声清脆的磕碰，阮心悦吃痛地捂上了下巴，眼眶泛红。

    “没事吧？”周绍川握着那根皮筋，紧张地盯着她看，“疼不疼？”

    阮心悦也不知怎么的，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有趣模样，下巴的疼痛好似缓解了不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儿来：“还行，没事。”

    周绍川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弯了弯唇：“看到你笑就好了，刚才在宿舍门口，看你那副心灰意冷的表情，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是吗？”阮心悦朝他对视一眼：“我刚才真有那么夸张？”

    “谁说不是。”

    漫步在校园里的走道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笑声不断。

    盛秋梧桐叶飘落一地，校长为了保持百年老校的独特观感，在十月落叶缤纷的日子里，故意不让人清扫落叶，只为留下校园最本真的秋色。

    彼时，阮心悦走在道上，一轻一重的脚步踩下去，底下的黄叶就窸窸窣窣地响。

    阮心悦虽然听不见，但凭着脚底那股轻重绵软的感觉，也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声音，舒缓又动听。

    女生宿舍门口就在眼前，她抬头望了一眼宿舍门口的铁栅栏，与周绍川笑谈：“话说回来，你刚才可真是厉害，我们宿舍楼下的宿管阿姨是出了名的铁面，不允许任何男性生物进女生宿舍。没想到，你居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这一招还是当年跟赵舟学的，哄宿管阿姨，谁比得上我们的高中同学赵舟。”周绍川与阮心悦对视一眼：“对了，你还记得赵舟吗？”

    “有点印象。”阮心悦记得，赵舟是周绍川高中时期最好的死党。阮心悦第一回遇见周绍川给他抄试卷时，还是赵舟给他打的掩护。

    “他下周结婚。”

    “这么快？”

    “是啊，他跟他大学同学谈了四年，毕业之后革命友谊再次升华，就准备结婚了。”

    “挺好的，水到渠成。”

    周绍川拿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心猿意马地说：“我之前跟他提过你也在亭城电视台工作。”

    “是吗？”

    “他邀请我去参加他婚礼了。到时……”他顿了顿，许久之后，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脑袋来，眼神灼灼，一股脑儿地跟阮心悦说，“你能跟我一块儿去参加吗？”

    说完，周绍川特意偏过脸，故作轻松地，等待阮心悦的回应。然而，隔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能听见阮心悦嘴里蹦出一句话。

    他心想是要被拒绝了，却不想，一回头，只见阮心悦正目光茫然地盯着他，神情有些窘迫：“你刚才说得太快，我没来得及读懂，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熄灭的希望再次被点燃，周绍川咬了咬牙，强忍住内心的羞耻感，将语速放得很缓。

    “我想说，你能当我的女伴，陪我一起参加赵舟的婚礼吗？”

    这一回，阮心悦把周绍川的唇语读得很通透，从缘由到意图，解释得清晰明了。

    只不过因为目的性太明确，阮心悦却又开始迟疑。

    沉默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抬起脑袋，回他一句。

    “好啊。”

    经历过白日里的狼狈，阮心悦第一次觉得，她不该在闭塞在自己狭小的圈子里了，她该多去见些人、散散心。

    又或者说，她应该给周绍川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至少，别让她再迂回在对叶则衡那些阴暗、晦涩的痴心妄想里头。

    那种感觉，太绝望，太痛苦。

    过往沉沦的那五年，她早已深有感触。

    **

    很快，赵舟的婚礼如期而至。

    阮心悦特意从自己的衣橱里挑了件蓝色连衣裙，这是她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这几年来，叶则衡一直定期给她汇生活费，即便是他在国外的日子，也有专人定期汇款到她的户头。

    可是阮心悦终究明白，她和叶则衡是泾渭分明两个世界的人。她欠得他越多，就越是还不清。于是，她干脆将他汇来的钱全都存了起来，只靠自己打工维持生活及学费。因此，这几年来，阮心悦的生活一直很拮据，二十多岁最好的年纪里，她却连新衣服都没舍得买几件。

    整理好穿戴，阮心悦从宿舍下楼。

    那时，周绍川已经在楼下等了许久。

    很碰巧的，周绍川正好穿了一身蓝色西服。同样的色系搭在一块儿，倒像是一对情侣装。

    这样突如其来的默契，令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赵舟家境殷实，举办婚礼的排场也毫不吝啬，特意选在了亭城的凯宾斯基酒店进行。

    婚礼会场外，赵舟正在门口与宾客寒暄，他热情有礼的模样都快让阮心悦忘记他曾经是高中里有名的叛逆少年。

    周绍川和阮心悦并肩朝会场走去，赵舟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周绍川，捧着一杯香槟迎过去。

    “哟，这不是我们绍川中学的教育之子嘛。”赵舟走到周绍川面前，熟络地搡了一记他的肩，歪着唇角上扬的痞气样，倒还有高中时的七分神似。

    周绍川拿手指弹了一记他的香槟杯，随着杯壁清脆的一声“叮咚”，他笑道：“废话，你结婚我能不来吗？”

    “那是必须。”赵舟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微瞥的瞬间，终是注意到了周绍川身旁的阮心悦，好奇地抖了抖眉毛：“旁边这位是……女朋友？”

    被人认错身份，阮心悦尴尬地红了脸，她拿手摸向声带处，正想解释，却看见周绍川已经张开了唇，朝赵舟解释道，“她是阿然。”

    “你是当年的假小子叶博然？！”赵舟瞪大了眼。

    阮心悦抿着唇，笑着点点头。

    赵舟上下打量着她，难以置信，“真的假的？！你现在漂亮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要知道你打扮起来这么漂亮，我当初一定追你。”

    周绍川打断他，一本正经地拿眼指了指后头，说：“喂，赵舟，你老婆在后头。”

    赵舟吓得立刻捂住嘴、回过身，却根本没见着自家老婆的影子。他假意将拳头往周绍川身上捶：“你小子，居然诓我。”

    阮心悦站在一旁，瞧着两人一打一闹的模样，会心地笑了起来。

    这副场景，依稀与她记忆中的少年时代重合，那么遥远，那么美好，却再也回不去。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赵舟才停下来，瞧了一眼周绍川，意味深长地说道：“前两天周绍川说要带你过来的时候，我还跟他打赌说你估计不肯陪他过来，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性格害羞内敛，还打扮得像个男孩子。当时周绍川他可劲喜欢你了，我老笑他性取向不正常。”

    心事被人戳穿，周绍川忙不迭地制止：“赵舟！”

    赵舟一脸坏事得逞的模样，“得得得，害羞了这是。”

    消停没多久，赵舟又朝周绍川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对了，周绍川你过来，我有点事找你。”末了他还不忘跟阮心悦调笑一句：“周绍川家的阿然，我还有点婚前私房话要跟兄弟说说，你先等等啊。”

    阮心悦脸微微的红。

    转身之后，赵舟熟练地拿手搭在周绍川的肩上，咬着他的耳朵，表情从戏谑变正经：“阿然怎么全程都不说话？我记得高中毕业那年，她似乎是因为意外……聋了？”

    “嗯。”

    “那她现在还是……”

    “嗯。”

    赵舟啐了一口：“我去，你他妈真是个痴情种。”

    勾着周绍川的肩，回过头去，赵舟又重新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拿手拎着周绍产的西服，又指了指阮心悦的连衣裙：“你们俩这是……情侣装？”

    情侣装这三个字被赵舟咬得玩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在别人听来，似乎有一股暧昧的成分在。

    赵舟话音刚落，未等周绍川和阮心悦回应，自他身后忽然有个与赵舟相貌相似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混小子，大喜日子你又在干嘛呢，说话那么大声？”

    来人一身喜庆的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朵红玫瑰，再加上与赵舟相似的容貌，显而易见就是赵舟的父亲。

    “爸，又怎么了？”赵舟有些不耐烦。

    “我带你引荐个人。”

    “又是哪个叔叔伯伯啊？”赵舟无奈道：“您没瞧见我这边在忙嘛？我再努力撮合下，改明儿结婚的就是面前这俩人了。”

    “你说话小声点，这种不入流的话，可不能被叶总听见。”

    “谁？”赵舟微眯着眼。

    赵舟父亲略微侧身，露出了他背后身形颀长、相貌清俊的男人，男人的鼻梁上横着一副金丝边的眼睛，看起来稳重且沉着。

    与此同时，赵舟也横过了身来……

    赵舟用身体掩出的屏障已然不在，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隔着两个人，阮心悦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那人撞在一块。

    赵舟的父亲还在说话。

    “这位是唯臣医疗器械的叶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