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叶则衡很早就看见了会场外穿着蓝色正装的男女。
男人身形挺拔，女人背影妍丽，像是天生一对。
世人都是追求美的，对于美好事物总是会下意识地给予更多目光。
甚至于，在走进会场的一路，他还听见有人称赞，两人堪比金童玉女。
叶则衡没能看见两人的模样，只见着一个背影。他沉沦商场多年，见过美女无数，对女人的长相早已不感冒。只是，那个女人的背影太像阮心悦，像到让他忍不住多去留心一眼。
这几年，叶则衡早就习惯了对于与阮心悦相似的人给予更多的目光，尤其是他出国的那一年。那样发了狂地思念他的小姑娘，令他数度想要回国，可他终究明白，回国也不能改变什么，他小姑娘眼中的疏离，只会让他更痛。
与其痛苦，倒不如让两个人分开冷静，用时间去冻结那些伤痕。
只是回国后，叶则衡才明白，这样的方式对阮心悦根本不起作用。甚至……她似乎离他更远了。
叶则衡不知如何是好，他向来活得从容沉着、运筹帷幄。但在阮心悦这个名字面前，他活得像是个弱者。
直到那天在奉城，情绪使然，他下意识地吻住熟睡的她的那一刻，叶则衡才明白，那种懦弱服软，是因为心里那股永远不敢言明的爱意。
他爱了一个小姑娘，从她十六岁，至今。
他不敢向她表达，甚至连向她表达爱意的权利都没有。他怕吓着她，因为由始至终他对她唯一的身份，就是她所敬仰的小叔。
敬仰，一个崇高又干瘪的词，放在爱情里，这是死牢。
这意味着，他只能活在一个人的纠结里，远远地看着她。
他甚至嫉妒那些能向她公然表达爱意的人，嫉妒能让她交心开怀大笑的人，嫉妒那个成就、身份都完全比不上他的——周绍川。
叶则衡完全没想到，会场里头人们谈论的金童玉女，竟是周绍川与阮心悦。
直到身为他下属的新郎父亲谄媚地要将自家儿子介绍给他时，他才穿越层层人海，瞧见了熟悉的眉眼，瞧见了他的小姑娘。
当然，他也听见了那些暧昧、玩味的词汇。
情侣、结婚……
那一刻，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
叶则衡明白，他的嫉妒心正在发狂。
**
“这是你叶叔。”赵舟父亲殷勤地将儿子介绍给叶则衡。
在亭城谁不知道叶则衡大名，赵舟心里自然也有杆秤，立刻热情伸出手：“叶叔您好，久仰大名。”
“嗯。”叶则衡不清不淡地回应着。
傍上叶则衡这样大人物的机会并不多，赵舟与父亲难得拥有了这次机会，开始一个劲地跟叶则衡攀谈。然而，整个过程中叶则衡似乎都是心猿意马的，因为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只停留在阮心悦二人身上。
那刺眼的蓝色，那和谐的男女。
此时此刻，阮心悦显然也注意到了叶则衡的目光。他眼神凌厉，面目冷峻，不再是平常那般温柔模样，好似要生生洞穿她。
眼神对视的那一秒，阮心悦下意识地退缩了。想起那天在叶家老宅狼狈的经历，阮心悦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埋下头，稍稍与周绍川比划了几下，示意自己不太舒服要去趟洗手间。
周绍川微笑着点点头，一路目送她离开。
在赵舟的婚礼上遇见叶则衡，对阮心悦而言，很碰巧，也很慌张。
那天在叶家老宅被当众羞辱，是阮心悦心头的一根刺。她不害怕别人尖酸刻薄的言论，甚至不惧羞辱，唯独害怕的是，这些都被叶则衡听见了。
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变得好面子，她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一点儿，至少是在他的面前。
站在洗手台前，阮心悦才发觉自己的唇色有些不均匀，唇角秃了好一块。她伸着腰，越过洗手台，将脸往镜面凑近了些，拿无名指轻轻揉擦着唇，将唇色混均些。
唇上的口红很油，水洗洗不掉，她就干脆捏了张纸巾，一边走出洗手间，一边擦拭着。
埋头擦手的时候，阮心悦没注意跟前，迎面就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气息，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她抬起头，正想为自己的唐突所道歉，却意外见着叶则衡站在她跟前。
她心想，自己可真傻，怎么连他的气息都想不起来了。
呆呆地，她哑着嗓子，喊了声：“小叔。”
叶则衡愠怒的脸庞并没有因这声称呼而得到缓解，他睨着她，目光像是在审视她，“和周绍川一起来的？”
她默认。
“你还喜欢他？”
她不答。
无言的沉默，像是给叶则衡心里那股愤怒添了一把柴火：“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可以帮你找，但周绍川就是不行。”
“为什么？”
她终于吐出一句话，却是在反驳他。叶则衡恍惚觉得，面前人并不是他的阮阮，他的阮阮不会质疑他，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反抗他。她到底有多喜欢周绍川，才会连他的话都不愿听。
这样的觉悟，令叶则衡愈发愤怒。
他说：“他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他才是。”她打断他：“他有正常良好的家庭环境，而我什么都没有。”
说起周绍川，她这股自卑的模样，仿佛刺痛了叶则衡的心脏。他无言以对，只好握住她的小臂，顽固地想将她带走：“跟我回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阮心悦却将手掌覆上了他握住她的那只手。
她看着他，眼神清冽且执着：“小叔，我成年了，该有我自己的世界了。”
他闻言一怔，阮心悦趁势想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拨下，但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她始终掰不开。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由远及近，忽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您是阿阮的小叔吧。”
对着叶则衡，周绍川露出一张阳光的笑脸，“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周绍川，阿阮的……”他顿了顿，想起以前那些糊涂事儿，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是阿阮的高中同学兼同事。”
说完，他十分恭敬地伸出手，期待叶则衡的回握。
只可惜，等了快三分钟，他悬在半空的那只手，也没能得到叶则衡任何的回音。
叶则衡好似没看见他似的，只侧过脸，目光冷然地看着阮心悦：“你到底走不走。”
阮心悦抬眼向他，黑眸中一片坚定。
须臾之后，叶则衡愤然转身，只留给周绍川一个冷漠的背影。
周绍川心里暗暗明白，叶则衡似乎是不喜欢他的。被自己喜欢女生的小叔讨厌，周绍川觉得有些忐忑，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他对阮心悦是真心的，以后总有机会向叶则衡表达出他对阮心悦的心意，只要他努力些就可以的。
一旁，阮心悦早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周绍川伸手的热情，叶则衡无视的不屑。生怕周绍川尴尬，未等叶则衡走远，她就走过去宽慰：“抱歉，我小叔这人就是这样，你不要太介意了。”
“没事。”周绍川笑笑。
说话之间，阮心悦没能控制好自己的音量。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被跟前的叶则衡听见。
闻言，叶则衡倏忽抿出一抹冷笑。
他怎么会不懂，他的小姑娘是在维护她的心上人，是在给她的心上人台面下。
心上人。
这一刻，叶则衡心头钝痛，有一股声音在告诉他，他的小姑娘快要是别人的了。
**
赵舟家底雄厚，婚礼晚宴也毫不吝啬。
偌大的婚礼会场，摆满了香槟玫瑰，纯白纱幔，美轮美奂。
婚礼主持人是亭城有名的一线男主持，得益于老道的舞台经验，整个婚礼会场都在他的渲染下，十分活跃，掌声雷动。
婚礼环节到了新郎好友致辞的时候，赵舟忽然点名要让周绍川上台，周绍川也愣是被杀了个措不及防，筷子上的食物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就被主持人扯了上去，发表了一大堆感言。
发言结束，周绍川正准备下台，却被赵舟兜头拦住。
大约是刚才台上的那几杯交杯酒喝得太快，赵舟的酒劲明显上来了，勾着周绍川的肩，逮着他就不让走。抢过主持人手里的麦克风，他一个劲地对着吼：“刚才我的好兄弟给我送了那么多祝福，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作为新郎我也想送一份祝福给他。”
“什么祝福呢？”主持人接话。
赵舟打了个酒嗝，对着在场所有人大声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兄弟这个痴情种，能把他惦记了五年的女孩子娶回家。”
主持人头脑敏锐，得闻这样的讯息，抓住周绍川顺势往下问：“您目前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周绍川愣了愣，羞赧地沉默了片刻。舞台上灯光敞亮，照得底下的坐席一团黑。但即便是在视线如此模糊的环境下，他仍旧一眼找出了阮心悦的位置，望向她，鼓起勇气，笃定点头：“是。”
主持人注意到周绍川的目光在往底下望，就问：“她在台下？”
“在。”
“她叫什么名字。”
“阮心悦。”
“她在哪儿？”
深吸一口气，周绍川坚定地举手遥指：“那里。”
当突如其来的亮光打满阮心悦一身的时候，她是错愕的。周边的人，包括同桌的男女们，都纷纷将目光投向她，鼓着掌欢呼雀跃。她试图从他们的唇上读出点什么，但那些混乱的词汇，阮心悦根本理解不了。周绍川还在台上，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唇语，也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周遭全是陌生的脸，孤立无援的情绪，令阮心悦感到彷徨。
身后走来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拽着阮心悦的胳膊就要将她往旁边带。对于陌生人的警惕性，令阮心悦下意识地皱眉想要甩开，但男人却朝她笑了笑，意味深长。
在一片混沌之中，阮心悦被带上了台。
见到周绍川的那一刻，她才定了些心。
狭长的舞台上，走向周绍川的时候，她不解地朝他摊开了手，用肢体动作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持人见阮心悦走来，趁势拿起话筒，对她说：“刚才在台下，周先生对您的心意，您应该都听见了吧？”
彼时，阮心悦正愕然地盯着周绍川，显然没能去读主持人的唇语。
面对主持人递上来的话筒，她又是一阵错愕。
“请问您对周先生的心意怎么看呢？”主持人又问。
阮心悦眼神迷茫。
这时，主持人终于瞧出异样，暗暗明白阮心悦似乎听力有缺陷。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周绍川却忽然跨前一步，走到了阮心悦跟前，牢牢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心。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两双手交叠在了灯光敞亮的舞台上。
一瞬间，周围的人声欢呼都开始朝后隐退。刺目的灯光为他们辟出了私人的空间，窄长的舞台上，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周绍川高大的身影在灯光里投下一大片阴影，阮心悦就躲在他的影子里，不解地望着他。
此时，他眼神清明，目光坚定，恍若一片澄澈的海。
他说：“阿阮，我喜欢你，我不介意你听不见。因为我的梦想，就是做你一辈子的耳朵。”
双手交叠，阮心悦分明能感觉到周绍川手掌的温度，滚烫且炙热，像是一枚发光的太阳。
有那么一瞬间，阮心悦被打动了，被周绍川那颗纯正的赤子之心打动了。
她忽然迟疑了，迟疑她是否改给予自己一次机会，别那么绝望地把所有的痴心妄想，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
就在阮心悦动摇之际，周绍川再次鼓足勇气，将目光投向婚礼的vip席位。
从上台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vip席上的那个人，那个在他看来对阮心悦十分重要的长辈。他觉得，既然自己要做出承诺，便一定要得到她最尊敬的长辈的允许。
他知道他并不看好他。出于紧张，周绍川将麦克风握得死死地，湿热的手汗从拳头底下滴下来。
“今天，阿阮的小叔也在场。”将视线望向婚礼vip席，他说，“我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我这辈子所有的真心诚意，在她的小叔面前，请她做我的女朋友。”
“如果更痴心妄想一点，我想在这里，在此时此刻，请她嫁给我！”
他话音未落，就已单膝跪在地上。
好友赵舟趁势将自己求婚时的戒指递了过去，送到周绍川面前。
然而，面对周绍川如此真挚的爱意，阮心悦却倏忽停住了。
适当的角度下，她能瞧见vip席上叶则衡紧抿的唇、冷然的脸，他紧握酒杯的指节隐隐泛白，像是在压抑着怒意。
她明白，今天如果在这里同意周绍川的告白，同意周绍川的求婚，她和叶则衡的关系或许就会在此刻画上句点。她那些阴晦的、不堪的爱意，也会随之埋入死牢。对于那些陪伴了她五年多的晦□□意，她是舍不得的。然而，有些东西，再舍不得也要摒弃，毕竟，即便她死守着也不会等到结果。
他已经有那么好的小婶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耽搁他？
眼底有些湿润，阮心悦咬咬牙，决定在心里彻底断绝这份爱意。
望着面前眼神真挚的周绍川，阮心悦缓缓地、慢慢地将手递了过去。
左手无名指的第一节关节送进戒指的那一瞬间，舞台上猛地传来一声巨震。
当她的第二节关节快要被套住的时候，左手忽然被人一拽，戒指飞的老远。
“小叔……”
回过头，叶则衡刀削骨刻的脸就在她面前。
面对阮心悦的叫唤，叶则衡面容冷然，没有一丝回应。他扯住她的左臂，用一股前所未有的蛮横力量，将她牢牢箍住。手臂被他握得生疼，阮心悦强忍着，一声不吭。
叶则衡试图将阮心悦带走，但阮心悦却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与他对峙。
阮心悦的固执烧热了叶则衡的怒火，他心一横，当着众人的面，干脆将她打横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