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柯带着可汗一行人直达府中,城主早已在书房中恭候,就在苏九柯要转身离开时,城主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封信:“这是长安来的信,”城主说这话时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苏九柯静了半响,接过信:“谢城主。”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城主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向着可汗一行人拱手行礼,迎入书房,叶北看着苏九柯离去的背影,感觉那个身影如此的孤独。
苏九柯去自己房中去了剑,一路行至演武场,手上的信已经被他捏的不成样子,他盘膝坐于木人旁,拆开了那封已经被他手心中的汗给打湿的信。
纸张微黄,触手如丝,益州麻纸,这是皇城长安的御用纸,以滑如春冰密如茧而誉满天下,因添加药剂而不为虫蚀,为宫廷器重,此纸来源悠长,在太祖皇帝在位时便已有产出,王虚谷曾于《大夏史书-天工开物卷》中记载:工人剪稚麻,捣之白石砧,就溪沤为纸,莹若裁璆琳。
苏九柯完全不在意这信用的是益州麻纸还是更为名贵的粉蜡笺,随手一抖展开信纸,待到看完纸上最后一句“严令妄动,安分守己”之后,笑了笑,眼里莫大的讥讽,将信纸折叠起来揣进胸前,缓缓地举剑而立。
他手上的剑不像那些贵族公卿用来装饰的细剑,而是一柄重剑,剑身柳叶八面,剑柄极长,可双手而握,他双腿分立,双手缓慢地举起了重剑,平于身前,他举剑的时候,剑身不安的颤动,仿佛在竭力举起一块大石。
剑举于胸前,忽地停住。
空气仿佛骤然静止,一朵黄花悠悠扬扬地从天空飘落,飘到了苏九柯的面前,就在花朵刚刚触到剑身时,锋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平静,少年手中的剑从静止到疾动只是一个瞬间,呼声的余音还在耳边,少年的剑已然劈砍在了地上,竟然是将面前的木人一剑为二,而此时那被劈碎的黄花方才悠悠地洒落身后。
苏九柯杵着剑,呼吸有些粗重,那一剑并不是他现在所能完全掌控的,刚才那一记劈砍几乎抽空了他的力量,而那看完信后的积郁方才一散而空,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敢和城主嬉笑的苏九柯。
他摸了摸胸口,那封信就在那儿放着,身子有些脱力,顺着木人慢慢地滑坐在地,似乎嫌不够舒服,继而顺势躺在地上,翘起双脚,看着天空,低低地说:“爷爷啊,我也是您的孙子啊,为何您却叫我安分守己呢……我被遣送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当城主亲卫,难道还不够安分守己么……”
忽然目光一闪,苏九柯翻身坐起,漆黑的眼睛望向演武堂后方的树林,他感觉到有人在那里窥视着他,这是他从小就有的直觉,当初年幼的他被刺杀时也是如此,翻身坐起时已然握剑在手,一瞬回气,力量便回到了他的双手。
双手紧握住剑柄,缓缓地站起身子,竖剑于身前,他此时仿若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旦触发便会遭受天崩地裂般的攻击。
苏九柯目光灼灼,低声喝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是谁,竟敢擅入城主府,出来!”
苏九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他看不见对方在哪儿,但是他知道看着他,那种目光如同针刺一般,但是他总感觉这压力有些熟悉。
半响,树林里竟是传来一阵笑声。
“你举剑时的沉山之势还有几分样子,不过劈剑出海之势就不怎么样了,沉山十分力,你出海只出了三分,光手臂爆发力量是不可能一剑出尽的,你应该将剑的位置更加倾斜,腰手剑为一线,沉山之势不动如山,吐气一瞬如龙出海,当你出剑时,劈砍到底应该刚好力量用尽,若是少一分,就很难保证劈中对方,若是多一分,气力有余则难以回转,那个时候如果有人偷袭你你是来不及防御的,我记得当初可是教过你这些吧。”
话音未落,苏九柯已然收起了剑,恭敬地站直了身子,行弟子之礼:“老师。”
老人缓步走出树林,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黑色的大麾裹住了他的全身,头发一色的雪白,面容苍老,然而那向着苏九柯伸出的手却完全不像个老人。
“九柯,你心中仍有积郁。”老人开口说。
苏九柯迟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目光流转于剑身:“……没错,我和他都是同一血脉出生,为什么我只能在这偏远的地方当个城主亲卫,每天和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打交道……为什么永远我都只能躲在暗处……”
老人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示意叶北把剑递给他,叶北手一送,老人接过了剑。
老人那不似老迈的手轻提剑柄,右手并双指为剑,轻轻地从剑位抚至剑尖,那至利之处在阳光下有光华流转,老人表情看起来如此虔诚,又有一丝悲戚。
“九柯,你可知道这柄剑的来历么。”老人摸着剑柄上的图腾印痕。
苏九柯摇摇头。
“这是当年星象师的古语,天枢贪狼剑,贪狼临世,天下臣服,这是这柄剑的意味,当年太祖皇帝以势扭转了这柄剑的气运,后来也曾派出大量谍子在四处搜寻这柄剑,这是他临终时最为放不下的事情,谁又会知道,这柄剑一直在北斗手中……”
老人眼中莫名的感怀,声音低沉:“直到当年我在你手中看到这柄剑,我就知道,老朋友,我们又回来了。”
“贪狼杀重,心野,希望你能守住本心,”老人把剑递还给苏九柯。
苏九柯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那都是他所不了解的事情,但是他知道,那或许是这片大陆上仅有数人可知的隐秘。
老人挥挥手,示意苏九柯跟上,抬腿往书房走去。
苏九柯第一次知道自己手中这柄重剑的名字,他抚摸着这柄剑,铁色冰冷,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手中化为燃起世界的烈火。
书房中可汗正与城主商量着来往商贸的问题,自从当年和叶北父亲订下盟约以后,草原上便开始了和殇城的通商,不过最近东陆腹地那些贵族们对于货物有些改变
(本章未完,请翻页)的想法,这是干系到草原上人们这个冬季能否活下去的问题,于是可汗趁着自己还能行动,带上老萨满和叶北他们亲自来到殇城洽谈。
叶北对这些毫不关心,虽然他是国主之子,但终归还只是个孩子,他的父亲从未让他掺入政治的斗争,而草原上的日子也只是安心练武,房中的贸易商谈对他来说简直枯燥到不行。
叶北偷偷凑到苏哈赤身边,拉了拉苏哈赤的衣袖:“师兄,你听得懂他们在谈什么么?”
苏哈赤此时双手安安稳稳地收在身前,面色自然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动:“完全听不懂……”
叶北看了看周围,可汗正与国主商谈着,老萨满已经又醉醺醺地撑在椅子上,书房门没有关严,刚好够国人,他拉扯苏哈赤蹲下:“师兄,这太无聊了,咱们出去逛逛怎么样。”
苏哈赤在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也是受不住对草原之外景色的好奇,跟着叶北悄悄地摸到门口。
叶北率先穿过门,缩在一旁,等到苏哈赤也摸出来以后,转身边准备拉起苏哈赤奔向府外。
拉了一下,没拉动,拉第二下,还是纹丝不动,叶北有些纳闷,转头望着苏哈赤,低声说:“师兄!你干啥啊不动。”
苏哈赤有些愣愣地望着身前那个挂着温和微笑的老人,虽然那天在洞里他没有看清楚老人的面孔,但是老人身上独特的气势,那种我自心安而万物不动的气度,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叶北看着苏哈赤呆愣的表情,有些奇怪地回头,正好对上老人望向他的目光。
“天玑转世啊,又见面了,贪狼之主,天玑为人,呵呵……看来这世间是真的要乱了啊,”老人静静地看着叶北,低声说。
房内的老萨满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醉醺醺地坐起了身子,高声呼喊:“王天策!你个老东西到了门口不进来,和几个小辈胡说些什么。”
老人也不生气,朗声大笑:“洛淮安,你别急,我这就进来,没想到你这么多年都还没死,我以为当年那场卜算耗尽了你的心力呢。”
老萨满嘴角一撇,气哼哼地说:“你个老东西都没死,我怎么可能离开,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弱。”
老人往身后招了招手:“月雪,你和他们出去玩儿吧,爷爷要和房里那个老东西谈些事情。”
“好的爷爷,”声音清丽婉转,如同夏日里的凉雪,让人万分清新,叶北和苏九柯顺着声音望去,正好对上一双瑰红色的眼睛从天而降,小姑娘一袭白衣,从房上翻身而下,阳光在她的身后,如同天际飞舞的精灵,那般美丽而超脱世俗。
月雪站在他们面前,一脸兴高采烈:“我们出去玩儿吧!”
叶北和苏九柯都楞在原地没有动作,缓了一会儿,才齐齐地点头。
多年以后每当说起这个场面时,月雪都嘲笑他们俩的傻样,叶北总会给自己辩解一下,苏九柯只是笑笑,没有言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