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城关外,殇城。
八月初五,已是初秋时节,秋风已起,每年到这个时候,大风从草原上带起大片的越夏花,飘飘扬扬飞过半个草原,飘洒在殇城中,密密麻麻地铺满了街道,相伴于街道两旁树木上苍苍的秋色,秋愁更起。
殇城是当年慕容克烈南下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当时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殇城城主刘翳死守不退,仅凭一座孤城抵挡了北蛮大军三月,三月后城破之时,刘翳提刀自刎于城墙之上,慕容克烈入城不见活人,街道两旁尽是枯骨,尽是活生生饿死,,而道旁树木也皆因树皮为人而食而死,刘翳竟是用全城性命阻大军三月。
后世史书有评价,刘翳此举有伤天德,实乃大凶之举,但是不论后世作何评价,慕容克烈终究还是亲手将刘翳二字亲手刻于殇城城墙之上,随后率军过境,不做停留。
而慕容克烈北归之时,也未曾从殇城而过,而是远远地绕行,当时慕容克烈骑着马,站在那高坡之上,遥遥地望着那千疮百孔的死城,无不感慨,此城再无生也。
而后数年无人敢于殇城赴官,即使殇城城主一职职位极高,也无人应之,甚至连那城主府都无人敢进,而直到当年了解那惨烈守城一战的人都死绝了,才有人烟冉冉,生意往来于城中。
如今城主府已然亭亭绿植,雀声斐然,漫天的黄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城主府中,仿若不在人间。
就在那府中心有一湖,湖中有亭,飞雕石刻,据说当年刘翳最喜在大雪天温酒坐于亭中,与人大谈诗书漫卷,烹肉饮酒。
青衣男子随手接住空中飘落的黄花,悠悠地说:“如今谁又能想到,当年就是那个书气满身的人,用那样惨烈决然的方式来守城三月呢。”
身后的披甲亲卫眉毛一挑:“城主,你坐的地方正是当年刘翳经常端坐饮酒之地,据说当时刘翳亲手将妻儿于亭中烹杀,奉于守城将士,而无悲色。”
城主听着这句话,面色就有些不自然,有些别扭地站起身子,突然看到亲卫脸上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亲卫头上:“苏九柯,你小子故意吓唬我是吧。”
苏九柯也不如何畏惧城主,僵着脖子回冲:“书上可是真这么写的,城主你可别不信。”
城主半信半疑,盯着苏九柯看,苏九柯也针锋相对。良久,城主摆摆手:“算了,信你小子一回,对了,最近城中如何。”
苏九柯谈起正事便不再玩笑,细细禀告:“城中近日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前两日那些纨绔子弟策马横行,撞伤行人,掀翻数个摊位,卑职前去处理,那些家伙甚至连我一起揍,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今天可没机会站城主身后。”
城主也有些头疼,那些成天在城里横行霸道的家伙不好处理,他们的父辈支撑起了整座城的银钱流通,如果没有那些个高门豪族,这座城估计到今天都是一座死城,别提像现在这样成为边关之上的贸易往来的关卡。
思索了一会儿,城主苦笑着,挥挥手:“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回头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们管教一下自己的那些个子女,以前是没了他们不行,现在就不一定了。”
苏九柯沿着湖上小路离开亭子,留下城主一人独自思索。
(本章未完,请翻页)城主府门前,聚集着数名前来告状的豪门子弟,其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最严重的一个右手已经打上夹板,苏九柯走出城主府,站在门口,负手于身后,郎朗开口:“今日城主不方便面见诸位,请各位有事明日且早。”
台阶下众人哗然,其中一名身着青色绸衣的年轻少年越众而出,面有愤懑之色:“姓苏的,那你今天打伤我们的事情怎么算,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个说法,别想这么轻易离开!”
“哦,是么赵公子,”苏九柯笑得有些玩味,“那诸位今日是准备在城主府门口闹事?这可是大罪啊,寻衅城主,轻则发配重则抄斩啊,不知道诸位是想选哪一项呢?”
苏九柯微咪着双眼,扫视着台阶下那一众人等,与之目光相遇者纷纷避开。
被称为赵公子的少年不甘示弱,恶狠狠地低吼:“姓苏的,你给我等着!,”随后转头离开。
而这明显是领头的赵公子转身离去,剩下的人眼见出头之人都走了,也不再多做停留,纷纷离去。
苏九柯有些漠然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在城主府前静立片刻,随后转身入府,往马棚那边走去。
此时在殇城城门口聚集着大量民众,这些人都在等待着城门开启,这其中有从长安出发,跨越千里两头贩卖稀缺物品的私商,他们可能离开时身旁马车里装着的是那长安处处可见的丝绸,回来时就变成了草原上每个猎户家都有的动物皮毛;也有那游学四方的学子,手捧圣贤诗书苦读;更有那于江湖游历的游侠们,说不定多年以后便会成为一方赞颂的侠士,正是这些人等构成了每日在殇城里流动的人口。
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有一支队伍明显疏离于四周的队伍,他们每人座下的马匹皆为良品,光从打响鼻便能看出这些马匹的身强体壮,而那骑于马背上的人大部分身材雄伟,隐隐地围绕着中间的数骑。
叶北随手赶了赶身边飞舞的蚊虫,这初秋时节正是蚊虫甚多的时节,常年居于草原的苏哈赤明显对此极为苦恼,草原的帐篷里有异香驱赶蚊虫,但他们这一路行来怎么可能有香可用,苏哈赤已经连续数夜不得安眠,此时明显有些精神不振,坐在马背上不住地点头。
叶北偷偷看了看端坐于两旁的可汗与老萨满,可汗还好,英姿勃发,端坐于马背闭目养神,老萨满的姿势就有些不太雅观,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右手还拎着酒壶,面色潮红,明显是一副醉酒模样。
叶北轻轻地驱马上前,凑到苏哈赤身旁,右手抓住缰绳,左手慢慢伸到苏哈赤头后,猛地拍下,低喝:“嘿,小公主来了!”
“啊,啊,小公主,哪儿,快让我躲起来,别让她找到我,”苏哈赤猛地惊醒,仓皇大叫,差一点就躲到马腹下面去了。
在他们准备离开前,蛮族小公主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叶北他们这次行程,是要去那天堑城关外的殇城,可汗和老萨满是没得求,叶北每日跟着帖不花将军练刀也找不到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苏哈赤身上,每天都缠着苏哈赤,要他偷偷把自己带上,苏哈赤哪敢私自带小公主离开,别说可汗,老萨满都得生撕了自己。
不堪其扰的苏哈赤最终求救于可汗,深知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己这个女儿的顽劣性格,可汗也拿小女儿没办法只得安慰了苏哈赤之后,便叫上老萨满他们连夜启程前往。
叶北后来路上得知他们大半夜启程的原因,竟然是可汗拿自己女儿没办法,很是嘲笑了自己的叔叔一番,可汗在老萨满和叶北他们面前也没什么威严头,只得讪讪地背上了管教无方的罪名。
叶北曾经给可汗出过主意,让他把小公主给紧闭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小公主偷偷跟来了,可汗白了叶北一眼,幽幽地望着当时漫天飞舞的黄花说:“你小子,现在还没办法理解一个父亲的心啊,即使会给他带来莫大的麻烦,但……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开心快乐。”
叶北听着这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此后一行再也提起此事。
苏哈赤清醒了过来,有些生气:“世子殿下,你不知道草原上有句俗话,黑夜中的狼吼,会吓死最勇敢的武士,因为他不知道狼会从哪个方向扑来。”
叶北目睹了苏哈赤刚才的反应,这会儿正趴在马背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回过气,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师兄,你这得是有多怕小公主啊,笑死我了……你刚才那句话我还真没听过,不过北唐有句话和你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叫人吓人,吓死人。”
在两人嬉笑时,可汗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看着两个孩子的打闹,有些感怀:“少年无忧,想当初我和哥哥们也是这般嬉笑啊……”
老萨满也坐直了身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有些没好气地说:“是啊,当初和你嬉笑打闹的哥哥们这会儿估计正想着怎么要你的命吧。”
可汗摇了摇头:“不怪他们,要怪只怪权利诱人,没人能抵挡住那种生杀在握的快感,那是会让人沉迷其中的。”
老萨满不再言语,只是有些担忧地望着可汗,他知道眼前这男人虽然现在看上去还是草原上的雄主,但其实他的生机正在逐渐衰退,正如深秋时逐渐死去的草木,那是不可被抵挡的。
就在日上三杆时,城门终于打开,人群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有序地排成长龙,虽然殇城是草原和各国默认的交易场所,但是身份的检查还是需要的,前两年就在殇城抓住过一个在逃多年的大盗,试图通过殇城逃到草原去。
然而今日那检查行碟的官员并没有马上坐下,在他的身旁有一年轻披甲少年,牵着马站在门口,身后没有任何随行的人,幽深的城洞里只有他一人独行,黑暗里的光透过他的身子,看不清面目。
披甲少年缓缓地走到可汗的马前,微微低头,右手捶胸:“尊敬的草原之主,在下苏九柯,城主近侍,城主命我来迎接诸位,为避免引起骚动,在下并没有带任何军士,望可汗见谅。”
说着抬起头,黝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对方,眼神平静淡然。
叶北听着声音,低头望去,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很快又移开。
可汗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挥挥手示意苏九柯带路前行,苏九柯随即翻身上马,拉动着缰绳往前走去,可汗一行马队跟随着,缓缓前行,前路黑暗幽静,仿佛那未知的命运。
这是乱世英雄们的第一次相遇,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少年,没有言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