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阳光尚未洒在草原上的时候,殇城便已苏醒。
昨夜的雨在天明之时便已停了,路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所以杀手们总是喜欢在雨夜出手,雨水能够冲刷掉你留下的所有痕迹。
和清晨喧闹的街道不同,城主府书房里一片死寂,空气安静得让人不安。
“经过便是这样,昨晚那刺客应该是流影的人,”苏九柯面无表情地站在城主身旁,昨夜一战惊动了大部分人,城主从熟睡中披起衣袍便赶到现场,城立马下令封城,全城搜捕,不过直到此时依然没有发现那刺客的行踪。
“流影……”城主看着苏九柯今早呈上来的记录,看到最后那一段粗笔所写的记录,关于那刺客使出的秘法,心中有些不安。
苏九柯似乎注意到了城主的目光,上前一步开口解释道:“关于那刺客最后用的秘法,我查过关于流影的资料,根据他当时的手法,应该是流影中的影堂,至于他要刺杀的目标……”
城主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把记录放入书架,拍了怕苏九柯的肩膀,向门外走去:“九柯,你没事就行了,至于是谁雇佣的,想要刺杀谁,你心里应该有数。”
苏九柯低着头,双手有些颤动,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或是不甘。
清晨城主府里总是会有各种来往的丫鬟仆人,叶北在北唐国时已然司空见惯,每次遇见丫鬟时都会调笑一两句,丫鬟们也乐得和这俊秀的小少年谈笑,反倒是苏哈赤这个从未面对过东陆姑娘的家伙,面对那些性子颇为豪爽的好看丫鬟的调笑,总是会有些不知所措,每每至此,便会面红耳赤,加快脚步离开。
然而今日丫鬟们却没有见到那个俊秀的小少年,只有那个蛮族少年在庭院里,有相熟的丫鬟跑去问苏哈赤,苏哈赤也只是摇摇头,不曾答话。
秋日飞花早已散尽,坚挺了一个夏季的摩勒花也只剩下了那残存在泥中的花种,等待来年开春再行生长,那湖中亭自然是无人,然而那温酒处却是炭火熊熊,苏九柯随手提起一壶酒,放在那温酒锅上,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烧得通红的炭火。
叶北靠在庭柱上,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抬了抬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
温酒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苏九柯伸手取出酒壶,往那酒盏倒出,色若琥珀,酒气醇香,苏九柯端起酒盏,看着那酒中的双眼,似乎在看另一个自己。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望着叶北,笑容有些苦涩:“叶北,你知道,这个酒有什么典故么。”
叶北摇摇头,他在草原上喝酒是不错,不过从来没有喝过手上这种酒,在北唐国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苏九柯摇晃着手中的酒,望着无风无波的湖面,幽幽地说:“此酒名为七尹,杯尝七尹酒,树看十年花,当年这殇城是一座死城,乱民流窜,当年第一任城主赴任殇城的时候,亲手在城主府里埋下十数坛酒,说是待到繁华如常,方才取酒而饮。”
说着笑了两声,有些嘲讽:“谁知道他没两年就死了,他试图在这里用鲜血震慑那些乱民,可他还是太心软了,只是听着那些人可怜,便放了他们,结果人半夜翻墙入府,将其砍死在床上。”
叶北有些心惊,他在北唐时也曾经听说这边境殇城之乱,曾经换过数任城主,大部分都是被不服管教的凶徒所杀,直到后来出动大量兵马跟随,令所至处,不服者杀,这才慢慢地把殇城的规矩给定了下来。
“后来又换了好多任城主,一直都没有完成当年那个繁华的愿望,有些正常的卸任而去的,会埋下一坛酒,而有些死在任上的,在下葬的时候就会挖出一坛酒
(本章未完,请翻页),浇在上一任的坟前,以此送行,到如今已经换过七任城主,看尽十年越夏。”
苏九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或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
酒香在空气中流转,在火炉的烘烤之下,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充盈着这一方湖亭。
“那个老人不应该死的,”苏九柯说,“该死的是我!”
苏九柯猛地站起身子,用力地把手中的酒盏给扔了出去,落入湖中,惊动了那栖息在湖心石上的白鹭,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飞去。
叶北看着眼前这个愤怒不甘的少年,没有办法阻止死亡,如同当年的自己,无力,又无奈。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母亲……从小陪着我的方爷爷,曾经收留我的农夫大叔……”苏九柯有些气喘,颓然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如同一个绝望的病人,对自己病入膏肓无可奈何。
声音幽幽地传来:“叶北……你知道么,我以为我离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人再受伤害……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存在,才是对他们真正的伤害……”
叶北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呐……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我梦见我提着刀,站在一座雄城前,到处都是尸体,数不清的尸体,太阳就挂在城头上,血红如坠。”
“他们说我是天玑,我会带来战争和死亡,我身边的人都会死去。我一直都很害怕,我的母亲因为我死了,我出生的时候有祸星落下,我是动乱的开始。”
叶北闭上了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靠在庭柱上,望着远方。
“叶子,小柯子……”声音遥遥地传来。
迟疑了一会儿,两人还是回头去看了,正对上月雪那双瑰红的眼睛、
月雪拿着两串糖葫芦,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耳边细软的发尾随着她的跑动一跳一跳,如同春天里微风中的柳枝。
“诺,这是你们的份。”小姑娘拿着自己刚刚买的糖葫芦,硬塞到了两人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是专门来找他们的,今天早上自己听着城主府出事,赶着就跑城主府来了,这冰糖葫芦都还是刚刚做好的,那上面的糖浆都还没定型。
“要不……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苏九柯低低的声音传来。
月雪愣了一下。
“是啊……我们,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朋友啊,”叶北喝完了酒,脸色有些红润,其实他酒量很差的,面对月雪这番话还是要靠点酒意才能说出口。
“你们两说什么呢?”月雪有些恼怒,明明大家才刚刚成为好朋友,自己知道他们出事还专门买了糖葫芦来看他们。
犹豫了一会儿,苏九柯小声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地,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就……”
“算了,没事,”月雪摆摆手表现自己的宽容,“咱们今天出去玩儿吧,据说庙会很好看的样子。”
“庙会都一样,我每年都看。”
“那我们去逛街吧,我昨天还有好些好看的东西呢。”
“我把银钱给你你和苏哈赤他们去吧,我有点累,”苏九柯站起身来。
小姑娘仅有的耐心终于耗尽了,恼怒地在苏九柯面前乱窜,双手气急败坏地挥舞:“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看我一大早就跑过来了,还专门给你们带了糖葫芦呢!我身上只有那么点钱都给你们买了糖葫芦呢!”
苏九柯黑如深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月雪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终于小姑娘在他深邃的眼神里安静了下来,转头看了看木然地望着湖面的叶北,上前拉了拉叶北的袖子,
(本章未完,请翻页)小声地说:“叶子……小柯子他到底怎么了嘛……”
叶北仿若被惊醒,拍了拍月雪的头,声音温和:“没事的,我们只是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月雪也不吵闹了,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一旁,三人就这样静默了下来,月雪看着沉默的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那是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份静默被一个嘈杂的声音所打破,那人似乎还离这亭子挺远,声音却传了过来,可想而知有多大声。
“人呢,苏九柯呢,本少爷专门过来看看他死没死,”那声音渐渐地近了。
叶北回头想看看是谁大清早敢在城主府里叫嚷,看见那人便笑了,拍了拍苏九柯,示意他回头。
苏九柯回头一看,正是那赵方远大公子。
赵方远远远地望见这亭中三人,便一路招摇地走了过来,待到近前发现三人都直直地盯着他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双手在身上摸索,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说你们盯着我看干嘛,”赵方远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奇怪。
叶北笑了笑,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赵大公子今日气度非凡,不免多看了两眼。”
听着这话,赵方远有些得意,抖了抖衣襟,刚欲开口嘚瑟两句,便撞上了苏九柯冰冷的目光,缩了缩脖子:“没啥没啥,就,我只是听说城主府出事了,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既然没有那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身拔腿就走,比来时更快。
叶北望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有些好笑:“这个赵大公子,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啊。”
月雪在一旁不屑一顾:“切,胆小鬼,一个眼神就给吓跑了。”
苏九柯没有接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悠地望着湖面。
城中某处酒楼的酒窖。
本来应该密密麻麻摆满酒坛的地面被清空了一块,两边有着数坛破碎的酒,黑暗中看不清颜色的酒顺着砖缝流淌,本应沁入泥土深处的酒水此时却在流淌到那空地时便被蒸发一空,消散在空中,黑暗里冲斥着酒香。
突然有一丝光亮透入了黑暗,有人打开了酒窖的门,很快又关上,寂静里那脚步声显得那样明显。
“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声音有些恼怒。
一个盘坐的轮廓从黑暗里隐出,有些虚弱:“我没想到会被发现,那个老头待了几十年,太熟悉这座城里的黑夜。”
“但是以你的能力,就算被发现,正面搏杀也能杀掉他才对,”那斥责的声音依然透露出不满。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向黑暗里指了指:“有人在城里,我那个时候不走,就走不掉了。”
“而且那个少年的剑术不一般,我离开以后才发现体内有一股灼热的气息,我直到刚才才将它排出体外,而且,”黑衣人伸手轻拂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一刀,“另一个少年的刀法,那是真正的杀人刀,教导他的人想必是从尸堆闯出来的。”
那个斥责的声音停了许久,最终缓和了下来:“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你还会出手两次,我不希望再失败。”
黑衣人声音有些惆怅:“但愿吧,那两个少年……不是普通人……。”
黑衣人渐渐地退入黑暗,声音也弱了下来:“替你家主子祈求吧,祈求我不会死在那两个少年手上……”
最终声音落入黑暗,流淌的酒水开始沁入泥土。
脚步声逐渐离去,黑暗中有光亮透入,随后再次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