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墟》 第四十四章 与鹤同风

    太乙山太乙观摘星阁外

    那长剑从蔡武手中脱出，眼看要射中墙面，可没想剑还未至墙面，却又兀自飞了回来，蔡武身子向前一扑，险些摔倒在地。

    收拾姿势后，蔡武稳住身形，眼角却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铁剑，嘴巴微微半张。

    “无妨，这一式鸿飞碧落对气术的掌控要求不低，你才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是让人吃惊了。”游鸿钧道，“你悟性之高，实乃我生平所未见，放宽心，勿要妄自菲薄，也莫过于急功近利，此乃我辈大忌。以你的天资，只需稳扎稳打，进步定然是不会小的。”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那就是当时他练到如此地步，也至少花了一年有余。

    蔡武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游鸿钧见状，心道：“这孩子天生性格孤僻，可能会让他在习武之路上吃些苦头。”暗叹了口气，随即又道：“我见你太岳剑法前几式已有小成，今日便再教你一式，你且看好了。”

    说罢，抽出背后那柄玄黑之剑，步踩太极，左手负于背后，右手舞了半朵剑花，像是要施展什么招式了。蔡武闻言，一扫之前颓唐，睁大眼观摩起来。

    见蔡武望了过来，游鸿钧朗声道：“这一式，叫作与鹤同风。”

    只见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就已然动了起来，本在蔡武手中看上去显得笨重的铁剑，在游鸿钧手中却像是活物一般跳动飞跃，只是几息时间，蔡武就发现，这剑招简直快的离谱，仿佛凭空为剑添了把风，那剑就像是乘风直上霄汉的飞鹤，在游鸿钧举手投足之间却又带着一股任由东西潇洒快意。

    黄昏的夕阳从山边洒过来，映透了半边天空的云彩，也映红了二人随风微微摆动的长衫。恍惚间，蔡武仿佛见到一只灵动飘逸，自由无拘的鹤盘旋在游鸿钧的头顶，久久不去。

    游鸿钧招式既收，蔡武却久久未回过神来。直到游鸿钧将剑抛向他，他才如梦方醒。

    “换你来一次，看你领会了多少。”游鸿钧笑道。

    蔡武接过剑，低头看了看剑刃，一抹红霞涂在剑面之上，在那抹红霞间，他还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双脚划出一个太极，右手随即舞出半朵剑花，一阵山风忽的吹来，蔡武青色长衫猎猎作响，额前几丝头发也随风飘飞，他不由心中豪气顿生，长啸一声，手中长剑如银龙般飞出手心。

    游鸿钧不禁眉毛一抬，眼中露出讶然之色。原来蔡武并未尝试练出那招“与鹤同风”，而是以一招“鸿飞碧落”起手。却见那铁剑飞旋而出，飞至某处后，仿佛被某人拨动了一下，竟划着一道弧线飞了回来，蔡武脚下发力，向前飞跃一步，稳稳抓住了剑柄，嘴角不由轻轻上掀。

    游鸿钧眼角露出一抹讶然之色，没想仅仅是看了那么一次，就能从另一招里寻得对“鸿飞碧落”的运转之法，此子的悟性委实可怕。

    长剑到手后，蔡武并未停伫身形，而是又舞动起来，接连施展了这段时间学会的“如影若光”、“一叶生花”、“雨打青荷”、“落剑七出”几式，最后一式收招后，却是开始了之前所看的那招“与鹤同风”，虽不如游鸿钧所施展的那般流利，缺了几个动作，但总归是有那么个样子。

    游鸿钧望着霞光里来来回回的那个少年得身影，目光愈发深沉起来。

    “蔡武啊，你跟着为师修行，也有几个月了。”游鸿钧道，“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想法？”蔡武愣了一下。

    游鸿钧背起双手，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霞，道：“你是否会觉得，我待你，与待他人有些不同。”蔡武眼神闪动了一下，不知游鸿钧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个弟弟，叫游弓生。”游鸿钧忽然开口道，“他是我父亲路过一座山时，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捡到的，是个弃婴，但我对他和亲弟弟没什么分别。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我们几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可是，在他十三岁那年。那天，我们去东边的林子里游玩。那是刚刚入冬的时候，过冬的柴火已经准备好很久了。原本一直很平静，弓生他看起来也很高兴。直到我们遇见了妖族。”他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们从天而降，带来寒冷的冰屑和席卷着的狂风。就如同历史中的记载那样，他们带着世上最为邪恶和遥远的陌生，背后张开的羽翼遮蔽了天空的每一寸每一寸的缝隙。从那个瞬间开始，我的世界完全被改变了。那些东西，将弓生抓起来，飞到高空，然后再丢下。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扯烂的风筝那样坠落。”

    游鸿钧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但从他的眼睛里却能看出隐藏的情绪。

    “他死了吗？”沉默了一会，蔡武开口道。

    “大概吧。”游鸿钧眯起眼睛，“那些怪物的羽翼引发了雪崩，在山的那一侧。我没再见过弓生。”

    他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在那样的绝境，能存活的几率可以说几乎为零。

    “所以我要拜入太乙观，是因为这是天下第一宗，如果连这里的人都对妖无能为力，那天下可能就没什么希望了。”游鸿钧道，“所以我的存在，就是注定地要与妖为敌，妖一日不除，太乙观便一日不会被消灭。”蔡武还是沉默着。

    “我之所以对你不似于对其他人。”游鸿钧继续开口道，“是因为，在你身上，我看见了游弓生的影子。你们一样的有很强烈的自尊心，一样的被人看不起，却又一样的不肯服输，一样的坚信着什么东西，即使这东西再将你们击打到皮开肉绽。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吗？”

    蔡武摇了摇头。

    游鸿钧道：“不是因为你有很高的天资，也不是因为你身世可怜。在我眼里，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天下之大，万物造化，一个人再大，又算得上什么呢？”

    顿了顿，他说：“我之所以要收你，是因为你的眼神。”

    蔡武愣住了。

    “在你来看，太乙观是正宗吗？”游鸿钧道，“其实，哪有什么正宗可言。无非是一个学习杀伐之术的地方，正如你所见的牧蟾，市侩之色下，哪有一点正派作为？

    若归云真是天下第一正宗，凭你此等资质，又为何会被拒之门外？人心不古，有人心就有恶，贪嗔痴慢，哪是那么好克服的。一切不过都是人心自己定夺罢了。若你是为了寻求正道而来的归云，那你就该失望了。“

    “因为来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杀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