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墟》 第四十五章 无名梦魇

    太乙观无名峰后山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山涧，似有猿啸回荡，哀婉异常。闻风而动的野草中，发出蛇在地面上游走摩擦出的沙沙声响。时任八月，虫声未绝，而显得愈发躁动起来，仿佛亡前最后一声胸腔的炸响。

    游鸿钧漫步在这条小道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乙山上共有太乙观所设的十一座禁地，其中有些是太乙观先祖灵堂，有些却显得神秘，不为人知。这是十一座中的一座，是十一座中最为幽深，同时也最为神秘的。

    也许只有历任太乙观掌门，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游鸿钧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像是一点也没听见耳边妖魔啸叫般的风吹树叶声，一步一步，犹如一个晚饭吃罢背负双手逛着自己园子的书生。

    又走了一会儿，游鸿钧忽然在一块岩壁前停止了脚步，这却是一条不通之路，前路被生长着茂密丛林的山岩所阻挡了。

    可游鸿钧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喃喃低语了几声，步伐透出一股奇怪之意，只见他左走两步，前走两步，又向右走了两步，而后东转西绕，兜兜转转。

    不久竟出现了极为奇怪的一副画面，那游鸿钧看似在原地划圈，可不知怎的，竟然穿过了那“岩壁”，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再一次变得阴森的山间小径，树林被一阵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当游鸿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不再是一片漆黑的山涧谷地，也没有发出诡秘响声的树林。

    尽管并不是第一次见，游鸿钧还是为这样的景象略微眯起了眼睛。漫天璀璨的星星仿佛成千上万盏灯，使这里的黑夜恍若白昼。视野所及，正中有一座高大的树，不知是什么品种，约有几人合抱粗，枝干繁密，绿叶苍翠，仿佛是昨日才发的新芽，生机盎然。游鸿钧望着那星空，眉头微微一皱，道了声奇怪，随即左右瞧了瞧，略过那树，又是一个洞口，约有一人高，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入洞内，又是一道洞隧，路面有些参差，看上去像是匆忙中开凿的。走了约莫十多分钟，远处现出一点光亮，应当是洞口了。

    从洞口出来，眼前竟又是另一番天地。

    此时游鸿钧眼前却是一片艳阳高照，定睛望去，一片无垠田地铺展开来，那田地中间有一座茅草小屋，茅草屋外的田地周围种着花果菜蔬，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正弯腰在其间用手翻动着像是快要成熟的果实，似乎对洞口处的游鸿钧未曾注意到一星半点。

    这本是极为荒诞的景象，洞的一边是漫天星光下的黑夜，洞的另一边却又是青阳高挂的白日，若是有人看到此情此景，定然会以为遇到了鬼神。

    游鸿钧顿了顿，仿佛在犹豫些什么，半晌，踱步向那老农走去。还未走近，那老农便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看来空劼那老鬼是不行了？”

    游鸿钧又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道：“先师已驾鹤西去。”

    那老农闻言，手中的活计顿了顿，而后又重新动了起来，似乎什么都不能引起其半点注意。

    他不说话，游鸿钧也不说话，站在他背后一动不动。

    良久，老农似乎做完了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来，动了动腰肢，道：“你这次来不会仅仅为了看我种菜吧？太乙山虽不如万妖海，种点米粮蔬菜的地方也还是有的吧？”

    他语言中暗含讽刺，游鸿钧听了却也不恼，只是笑道：“太乙山自然是不如万妖海，但自靖川一役后，那万妖海里的万妖不也是无法染指人境半步吗？”

    老农闻言，冷笑一声：“你们人族尚能苟存至今，不过是侥幸罢了，又何必如此洋洋得意。”

    游鸿钧斩钉截铁道：“侥幸与否我不好做评判，可只要太乙观存在一日，妖族就休想大举挥师南下。”

    老农摇摇头，道：“这一次，你们挡不住的。”

    游鸿钧道：“那可不一定，人族这些年人才辈出、俊采星驰，早已不必当年。”

    二人谈吐间，其实已是各为己阵的一次博弈，也是一次试探。

    按理说，天下第一宗太乙观的山门之下应是这世上妖迹最为罕至的地方，可现在竟然出现了其踪迹，这让游鸿钧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老农闻言，半晌，嘿然冷笑。

    “你真当我不清楚现在到了什么时候？妖族的强大，必将远远胜于人族。你们把我关在这九星困龙阵中足足一百三十二年，阵内日夜颠倒，自以为我不知外界变迁，却不知这阵法至深至妙，被我摸索出了测算日月之行的法子，想必你进来时已经看见了，那天罡星河图轨迹和从前比已经不大一样了。老鬼糊涂，之前进来时都不曾发现，还妄称自己天机子，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

    说到最后，那老农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放声大笑起来。

    游鸿钧嘴角微掀，道：“即使你知道了时间，那又如何？”

    老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游鸿钧一眼，道：“你倒是比你那老鬼师父洒脱许多。”

    顿了顿，其嘴角又向上勾了起来：“也兴许只是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游鸿钧脸上笑容微僵，心底那种不好的预感在看到对方嘴角的笑容之后愈发强烈地生长。

    “什么？”

    老农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这太乙观掌门之位不会是假的吧？”

    游鸿钧一时语塞，正当他不知从何说起之时，一个古怪的想法突然从他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老农面容却严肃起来，他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直直望着头顶刺眼的烈日，沉默片刻，仿佛在酝酿抑或是压抑着什么情感的到来，末了，他终于张开口，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话。

    “妖王，就快要醒了。”

    而就是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游鸿钧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