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将近傍晚。傍晚十分,逢魔时刻。天际的火烧云将整个涿郡都染上了一层猩红。不太吉利。
宫东门大开。陈大人的马车不疾不徐入了第一道门后,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等到了第二道宫门前,陈大人就和长生下了马车,然后陈大人引着路,带着长生朝着后宫西口的长乐殿走去。
长乐殿以往乃是专门用来选秀的殿群,所以相当干净,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厉鬼魑魅。
陈大人带着长生在整个长乐殿走了一圈,最终长生亲自选了一间东边的屋子,大抵是这间屋子的风水最好。
又叫了两个宫女来服侍长生,陈大人这才算是忙完了第一步。
等宫女们把长生的包裹收拾妥了,挥退他们,陈大人对长生道:“大部分的官家千金都是明日入宫,可你既然要提前见太后一面,所以才今日便拉着你入宫,待会儿我就带你去坤宁宫去。你觉得可行?”
长生有些心不在焉得打量着这间房间:“你安排了就是。”
陈大人连连说好,这便又出了房间,亲自去御膳房准备长生的晚餐去了。而长生则继续打量着房间,半晌,又觉不够,推开房间窗户,放眼看向远方错落有致的宫殿群。
皇宫名为紫禁城。天上星垣分为三垣和二八星宿。其中三垣指太微垣。天市垣和紫微星垣。
而紫微星垣便代天子位,位于三垣正中。
太平天子当中做,清朝官员四海分。紫微星垣便成了皇极之地。
所以国运旺盛时,紫禁城便会散发出强烈的龙运,整座宫殿呈出凛然之气,邪祟鬼魅不敢近;可若是国运衰弱之时,紫禁城便阴森十足,毫无气场,任何魑魅魍魉入侵。时日久了,便会愈显阴气森森,凭白让人害怕。
长生注视着此时此刻的紫禁城,便觉这城内阴森恐怖,到处都有魍魉在飘荡。没有脸的小鬼们和惨死的妃嫔们不断嬉笑着,笑声远远传来,惹得长生十分烦躁。
长生看着远处看得入迷,连什么时候陈大人端着饭菜走入房来都险些没有察觉。
不过宫餐还是相当丰盛好吃,长生将碗内的饭菜全都吃了个精光,让长生饱餐了一顿。
吃了晚餐,消了食,开始正事。
陈大人带着长生朝着后宫更深处走去。原本后宫禁地,朝堂官员和长生本没有资格进入。陈大人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去和小皇帝商量了一番,说是不如让长生提前一日进宫来,也好让她早日感受后宫气氛。自然,最重要的是,小皇帝若是真心喜欢长生,可该早些和太后说明,让太后把长生看上一看,评上一评,若是太后也觉得长生好,此事可不正好可以早些拍案钉板吗?
小皇帝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便允诺了陈大人的要求。所以陈大人这才可以将长生带入后宫来。
眼下,陈大人带着长生走过了一个拐角,又经过了两处偏殿,最终站定在了坤宁宫的宫殿门口。
陈大人对长生低声道:“长生,这,便是太后的寝宫。”
长生一双杏眸在夜色里灼灼燃烧着敏锐的光,她沉声道:“看出来了。”
陈大人一震:“你如何看出来的?”
长生道:“上面写着呢。”说完,用鄙夷的目光看了陈大人一眼。
陈大人:“”对啊门匾上是写着坤宁宫三个字,他也看到了啊讨厌!
长生道:“里头有危险。你在这里等我。”说完,抬脚就要进去。
陈大人一急:“当真有危险的?所以太后她,她当真是”说及此,说不下去。
长生懒得再和陈大人废话,当即便大步朝着前方走去。再也不管身后的陈大人是何反应。
*
因经过了太后掐小皇帝的事后,小皇帝就把太后软禁在了宫中。所以此时坤宁宫的门口,左右各自有四位带刀侍卫正在看守着门口,表情威严,不苟言笑。
长生踏入宫殿内,只见此时殿内并无一位仆人,安静得可怕。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可坤宁宫内却只点燃了几根蜡烛,将整个坤宁宫照耀得昏暗无比,就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霾。
长生面无表情得打量着眼前一切,便见坤宁宫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只长椅,镶金嵌玉,珠光宝气。既是身为太后,外厅自是贵不可言,而内厅卧室,则十分适宜修生养息,偌大的床榻上是一床九尾凤凰冰蚕被,床榻前方,乃是一只由软金雕刻而成的香炉,此时香炉正缓缓朝外散发出幽幽的白光,正是宫中常见的香茅香。
而床榻上的这层冰蚕被下,便有一位保养得宜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床上,微闭着眼在休息。
这年轻女子长相绝色,一双眼眸微翘入鬓,眉眼之中自带威严,正是王太后。
长生面无表情得看着王太后,半晌,方才冷冷一笑。
王太后这才睁开眼来,看向长生。
一双眼睛十足幽深,王太后轻笑道:“你便是长生?”
长生亦笑:“便是?怎么,太后听说过我?“
王太后缓缓道:“听过,怎么没有听过,”顿,“哀家的爱臣,和哀家的孩儿,全都对你心心念念呢。”
长生道:“他们念我什么?”
王太后嘴角的笑意加深:“他们啊。他们也是神奇的,一个说,想娶你;还有一个嘛,确是想杀了你。”
长生道:“皇上想娶我,师寄衣想杀我?哼,还真是有趣。”
王太后缓缓起身,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得盯着长生,“那你说,哀家该听谁的才好?”
长生单手放置于身后,一边伸出手去,目光中爆发出凛冽的杀气:“不管听谁的,你我之间,总要先拼出个你死我活。”
瞬时间,便听床上的王太后仰头发出一阵怪异尖叫,她的身形亦是缓缓变成了一条花纹鲜艳的大蛇,此时正盘旋在床上,昂着蛇脑袋。对着长生吐着蛇信嘶嘶作响!
长生迅速在空中画了一道金符,于是这道金符便猛得朝着此蛇飞了过去,于是瞬时之间,这金符竟就直接将这蛇给打趴在了床上,蛇嘴之中亦是迅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长生冷眼看着,鄙夷道:“你便这般道行,竟也敢算计与我。”
可亦是长生说话之间,这蛇竟又飞快昂起蛇脑袋,最终不断吐露着嘶哑的怪声,像是念咒,又像是在读经文不停歇。搅得长生脑袋疼!
这种诡异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阵网,从耳膜传入长生的脑袋,将长生的思绪整个捆绑,让长生不由伸手蒙住了脑袋,痛苦得蜷缩成了一团!
可很快的,这种诡异的声音渐渐退去,反倒是渐渐变作了一道好听的仙乐,传入长生耳中。这道仙乐似乎是从身边传来,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痛苦消失,长生这才重新睁眼,便见此时此刻此地。竟是白天,午后,坤宁宫。
前方床上有一对男女正行交媾之事,那女子十分艳丽庄重,即使在行着床笫事,依旧抹杀不去那抹庄严;那男子十分绝色,貌胜潘安,竟是师寄衣。
长生面无表情得看着他们行着交媾,一边心中又冒出些许疑惑,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有些事情,她有些记不太清。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看太后和师寄衣行床事,这件事的意义在哪里,她可以就这么走掉吗?
可长生终究还是没有走开。因为床上的太后和师寄衣已办完了事,大汗淋漓,然后正一起看着长生。
太后嬉笑道:“长生,师寄衣可是我的,你一定很吃惊罢。”
长生面无表情:“吃惊。”
太后皱了皱眉,眸底闪过疑惑。
长生道:“可以走了吗?”
太后道:“不,你不准走。”说及此,拍了拍手,“哀家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长生不由看向坤宁宫宫门方向。却就见此时此刻宫门口,有一对穿着喜服的新人一齐走进了宫门来。
定睛一瞧,竟是沈言卿和裴思怡。
沈言卿和裴思怡要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沈言卿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长生愣了一愣,旋即,不由沉下脸来,负手而立阴冷道:“你要和裴思怡成亲?”
沈言卿一张俊脸顶顶俊朗,只是平日里只对着长生露出温柔的眼眸,此时却看向了裴思怡。他揉过裴思怡的脸颊,捏起她的下巴,便对着她的嘴唇重重吻了下去,沈言卿的唇齿和裴思怡的相互纠缠,难舍难分。
长生浑身瞬间散发出爆棚杀气!她怎么记得,大头兵曾和自己说过,他此生只爱她一个人,只会对她一个人掏心掏肺,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现在这又算是什么?大头兵竟然如此不怕死,连自己都敢欺骗,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长生双眸似是燃起了两团火焰,直接就朝着沈言卿和裴思怡相互纠缠的位置跑了过去,直接撞开了他们的接吻,不让他们继续。
可是长生才刚一转身,却就见裴思怡和沈言卿睡在了床上,做着交媾事,亲密得相互拥抱,相互纠缠。
长生愈怒,竟是当即便伸手在空中画了一道金符,朝着裴思怡飞了过去,于是瞬间,裴思怡便被这道金符打中,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
可下一秒,这烂肉就又化作了一个裴思怡。沈言卿继续和裴思怡紧紧相拥,二人一边同时诡笑着看向长生。
沈言卿一边诡笑着,一边对着长生伸出手去:“长生,来,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杀了裴思怡,从此只和你一人相活。”
长生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真的?”
沈言卿又对她招了招手:“来,长生。快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从此以后,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长生眼中清明色越来越少。混沌色愈来愈多。
她果真便慢慢朝着沈言卿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对沈言卿露出傻傻的笑:“好啊,那你现在杀了裴思怡,我就跟你走。你说好不好?”
沈言卿柔声道:“好,怎么不好。”一边说着,一边把裴思怡生生掐死,“我现在就杀了她。”
长生见裴思怡的尸体宛若烂肉一般瘫在沈言卿的脚下,她很开心。便果真蹦蹦跳跳得朝着沈言卿而去,然后,歪着小脑袋,对他笑得天真又烂漫。
沈言卿揉了揉长生的脑袋,温柔道:“长生最乖了,对不对?”诡笑,“跟我走,我们永远快乐得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长生重重得点了点头,于是,便拉住了沈言卿的手,跟着沈言卿朝着前方一路走去。
只是说也奇怪,前方明明没有路,可他们却总能一直走下去。
每一步路都是虚浮。可每一步路又都在实处。
只是身侧的环境,便慢慢得从深黑色,渐渐过渡成了深蓝色。
这是一种带着神秘的深蓝色。就像是江湖,更像是湖海。
鼻尖亦有一股独特的海腥味越来越重,耳畔似有潮起潮落的潮汐声,仿若置身大海深处。
沈言卿依旧紧紧牵着长生的手,缓步朝前走。
长生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沈言卿。
沈言卿意识到长生停了步伐,不由也回头看向她,温声问:“怎么了?”
长生笑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言卿道:“什么什么样的人?长生,我们现在就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不好吗?”
长生道:“内忧外患,自小不被人喜欢,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关心你,也没有人爱你。”
沈言卿脸上的温柔渐渐散去:“长生,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长生道:“不,你听得懂。”
沈言卿道:“那么长生,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在重重杀机中,走出一条活路呢?”
长生道:“我不是你,永远没有办法身临其境你的生活和处境。”
沈言卿看向远方,声音轻柔:“可我活得好累啊。长生。可我却必须活下去,我不能死。更不是在他们之前先死。你说对不对?”
长生道:“你说的对。”
沈言卿道:“若是我权势在握,长生,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长生看着他半晌。终究,一声叹息消失在空气里。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单手负于身后,对着身前人伸出手去,缓缓道:“对手吧。”
沈言卿眸中满是失落:“为什么不愿意呢,长生。”
长生道:“我行走数千年,从不委身任何人。”
沈言卿道:“你我之间,是只有一人能走出这方天涯海角吗?”
长生道:“只有一人。”
话音刚落,眼前沈言卿猛得朝天发出一声兽吼,沈言卿人形已化一条黑色巨龙,在这方天地内破势而起!
黑龙永为魔,半龙半妖半邪祟。
两万年前有条黑龙杀了玄僧,吞噬玄僧内丹化为己用,不想此玄僧乃西天万佛之首下凡渡劫,重归佛位后拟旨降罪,从此黑龙永为魔,无法成仙亦无法成佛。
饶是长生做好邪祟强大的准备,可她却从未想过这竟是一条黑龙。
可当下间已没有多余时间可供长生多想,黑龙浑身满是煞气,浑身龙鳞逆竖,正是动了杀气!说时迟那时快,长生已飞速在身遭画下二九十八道金符排成菩提阵,亦有无数金光从长生周遭溢出,和黑龙身边的黑煞之光形成鲜明对比!
黑龙冲她而来,长生亦拼尽所有气力尽力攻击,当即只见二人术法相碰处产生刺目的盛大光芒,片刻,等光芒消失,所有一切重归黑暗,万籁俱寂。
*
等长生再重新睁开眼来时,自己正躺在坤宁宫的地上。
心脉处爆发出一阵剧烈痛意,长生皱着眉头,忍痛从地上站起。于是,便见此时床上的太后,正眉目空洞,表情痴傻得看着长生。
长生只看了一眼就收了眼来,不过是一只被人操控的器皿,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放空想法,长生捂着自己胸口,缓缓走出了坤宁宫,直接回了长乐殿的住处去。
而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坐在伏案后头闭目养神的小皇帝,猛得便睁开眼来,一口泣血红喷在了明黄伏案上,点点猩红染红了案上宣纸,将宣纸上的草书晕染出了暗红色的花。
小皇帝急速得深呼吸许久,半晌,这才终于捂住自己胸口,脸上一片淡漠色。
长生是什么开始对小皇帝产生怀疑的呢。
还记得当初长生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时候,正是在长生将师寄衣府上除了邪祟出来之时。
彼时长生初见小皇帝,便觉小皇帝的气息大有不同,和以往的每一位帝王都不同。除了自己的帝王气之外,竟还夹着一丝黑气,这丝黑气虽然已被尽力隐藏,可长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且小皇帝上门来的时间点,也太巧了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长生破了师寄衣府上的僵尸阵后,小皇帝就来了。
可见小皇帝出宫可不全然是为了国事,怕是还要出宫来看上一看,破了自己阵法的究竟是哪一位法师,竟能破了自己的阵法。
这也正是长生答应陈大人和小皇帝约会的另外一个理由。这个皇帝有古怪,且是有很大的古怪。
为什么小皇帝总是温吞,哪怕师寄衣都逼上了门边,却依旧可以对他笑脸相迎。
为什么小皇帝在这吃人的皇宫长大,非但没有长成一个变态,反倒还能任由太后和师寄衣掺合在一起,简直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长生行走人间这么久,从不信这世间当真有纯净无暇的人。亦不信世间会有没有脾气的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只要到了临界点,哪怕是懦弱的小皇帝,他也是会发脾气的。
当时长生给小皇帝的那只香,其实确实是安神香。只是小皇帝自己心中有鬼,觉得是长生在试探自己,所以才故意驱使太后发了疯魔,让太后大半夜闯入自己的寝宫,掐着自己的脖子。
这是为了告诉长生,太后才是背后的法师,以此来误导长生的视线。
可惜小皇帝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中了长生圈套。
方才长生在坤宁宫内见到太后,她一瞧太后气息,便知太后的那条蛇不过是障眼法,太后已成了小皇帝的法器,使些障眼法,对黑龙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只是。
长生一边坐在床上调理身体,一边疑惑得想着,方才在那一方狭窄天涯海角内,为什么自己和黑龙的相碰,竟只是让自己受些轻伤?
要知道黑龙乃是魔物,而她只是活得久一些的老妖婆,若是当真如此硬碰硬,她怕是不是黑龙对手。
还是说,是小皇帝对自己留了情,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长生皱着眉头坐在床上,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于是干脆放空自己,只傻乎乎得盯着头顶的床帐瞧。
罢了,其实整个事件中,还有很多疑惑长生还是想不明白,可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今日的交锋只是相互试探。等到了明日,她一定要好好弄清楚,小皇帝的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大抵当真是累及,长生才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得睡了过去。
补充体力和术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于是,长生便将这一觉直接就给睡到了大天亮!
一直等到日出时分,整个长乐殿渐渐就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耳边隐约开始出现了各种女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传来,而一直以来喜欢清静的长生,便被这莺莺燕燕的声音,给直接吵醒了。
只是虽然醒了。可长生依旧傻乎乎得又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一直等到宫女们端着洗漱盆进来了,长生这才不情不愿得下了床,走到了洗漱台前。
昨日夜里花费了太多的力气,此时她根本就没有睡醒。呜,果然还是家里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