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黑到天亮,太阳已经升起来,阵阵温暖洒向人间。
但这栋房子里却一直冰冷,并且永远也不会暖起来了。
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间,有林恩如的,有甘宁的,也有徐岩的。
徐岩直愣愣地跪在地上,仿佛雕塑一般,连眼皮都没有动过。
若不是一直守在边上,甘宁真会怀疑他已经死了。
白泽在林恩如那里鼓捣了好半天,终于把她的伤口完全处理好。治疗九尾狐留下的伤口可费了他不少的元力,累得够呛。他一抹头上的汗,忙走到甘宁身边。
甘宁看着自己腕上的伤口,不禁肉疼。还在来大姨妈呢,这次又失血过多了。看见他过来坐下,便问:“人怎么样?”
“有你的血,暂时死不了。”白泽看着她,眼里并没有多大的欢喜,“但也只是死不了而已,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若不是徐海手下留情,被九尾狐的利爪所伤,她怎么还会有命在?”白泽看了地上徐海的尸体一眼,将头往后仰,与甘宁一起靠在墙上。
“那徐海呢,有救吗?”她忽然抓住他的手。
“你这不是废话吗,有救我会不救?”白泽把手抽出来,瞧着她手上狰狞的伤痕不禁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割得太狠了,万一留下疤多有碍观瞻。他心思一动,便反扣住了她的手,“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也不知道包扎一下。”手一扬,刚才没有用完的纱布药品便飞了过来。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细心地清理起来。
甘宁随他鼓弄,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手上,眼睛一直定定地瞅着徐岩。
“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
“总会好的。”白泽随口接道,“只要还活着,人就必须向前看。”
“可这样痛苦地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甘宁刷地抽回手,陡然站起。
“喂喂……”白泽一脸懵圈,他纱布还没包上去呢!
“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救他!”
前一句白泽,后一句甘宁,二人同时开口。
“你说给他多喝一点我的血能救他吗?”她问。
“你想干什么,就是放光了你的血也救不回他的!”白泽板下脸,狐狸眼里透出精光,将她的手牢牢拽住,“你要是敢胡来,我立刻把你带回凤栖。”
“你放心,我就是想想而已。”她这么惜命一人怎么会不顾自己去救别人,太阳从南边出来了都不可能。而且万一牺牲自己还救不活那不是亏大了。
她抽出手,在徐海尸身旁转悠了两下,托着下巴沉思:“但总得想想办法啊,不能让他这个样子下去。诶,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嘛,快出出主意,哪怕让徐海回光返照个几分钟也好啊。”她拍打着白泽。
“回光返照,你以为他是人啊!”白泽对她无语,一眼瞥到她掌中握着的绿光,蓦然想到什么,“要不你用手中的妖光试试?”
“嗯?”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要怎么用?
“这是徐海修炼所得,把它逼回他体内,或许能撑起一丝生气。”白泽说。
“好,你帮我。”
甘宁将手中妖光抛至半空,指尖一转正准备将它逼回去。白泽忽然扯住她:“等一下,这妖光不对劲。”
她抬头,便见空中的妖光一沉一浮,绿芒一闪,而后那小珠子碎裂开来,如敲碎的鸡蛋壳一片一片地剥落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头,不解地问。
“我也不懂,看看不就知道了。”白泽耸肩。
就在这一霎,那妖光的外壳已经完全掉落,露出里头珍珠一般的圆粒子。那珍珠一恍又不见了,散成一道强光,投射在墙上,渐渐地幻出一个人影。
甘宁定睛一看,正是徐海!
“小兽九尾狐,拜迎上古守护神大驾降临。”徐海的虚影跪了下来,明明嘴唇未动,却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从小听到大,徐岩似受了召唤,机械地转动头颅。一看见他影子,他的眼泪便流了出来:“爸……”
哪知徐海不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甘宁,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才又道:“早前不知是尊神大驾,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不要紧……”额,徐海这么说话,甘宁真的很不习惯啊。她挠挠头,忽然道,“告诉我们,怎么才可以救你?”
徐海也不回她。
她看向白泽,徐岩也看向他,白泽叹了一口气:“这并不是真的徐海,而是他生前用妖光留下的一口气,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听不到你们的问话,更不会回答问题。”
墙上虚幻的徐海话音一直接连不断地传来,同样的嘴唇丝毫不动,声音却洪亮清晰。
一字一句,听在甘宁耳朵里,也刻在徐岩心里。
原来,一切都源于甘宁当初那个误会。
徐海是九尾黑狐,他妻子卢月是九尾白狐,他们的儿子徐岩自然也是九尾狐。只是徐岩年纪小,还没有显露狐的特性。在救甘宁被两个混混砸头的时候,他第一次现出狐狸眼,却被她以为是他们要找的伙伴。于是,徐岩也受到了隐在暗处的那些妖兽的关注。他们要杀徐岩。
徐海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已经苦苦哀求并解释过徐岩是他儿子,不可能是守护神兽,但他们还是不放过,因为徐岩和甘宁走得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他们抓了徐岩的母亲卢月作为要挟要徐海亲自杀了徐岩。一边是爱妻,一边是爱子,徐海纠结得恨不得杀了自己,但他不能,他死了就更没人来保护徐岩。于是他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假意领命追杀徐岩,却次次都挑甘宁在的时候并且时时手下留情。林恩如那一扑实非他所料,他本以为甘宁可以赶到救下徐岩,却一个偏差伤了林恩如,他自己当时都惊住了。
但没办法,他们在暗处盯着他。若他收手,便会前功尽弃。所以他不能,他也不会……比起他儿子徐岩,其他任何人都不那么重要。
“这帮妖兽,畜生就是畜生,没人性!”甘宁不由唾骂。
徐岩跪伏在地上,一直喃喃唤着“爸爸”。
徐海却笑了,带着得以解脱的畅快:“待你们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那很好。徐海逾矩,斗胆请求尊神帮一个忙。”音落他又叩了三个头,“请尊神念在与我儿徐岩曾为同窗的情分上此后代为照顾,哪怕封了他作为狐的本性和能力,只做一个寻常的人类,一生平安度过也好。另外,请求尊神救救我妻卢月,她被他们锁在荆川,那里是他们的老巢。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尊神,混沌兽早就破出了封印,而且九铃浮屠塔也已为他所用。”
徐海抬头,期许地望着甘宁。
“好,我答应你。”一切因她而起,徐海也是她所杀,他此生最后的愿望,她不忍心拒绝。
真正的徐海其实已经听不到她的答案了,但他知道她会答应,所以他再次叩拜,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后他的身体便逐渐透明,最终如风烟般淡去。
消失的刹那,他只给徐岩留了一句话。
“小岩,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这是一个父亲对他的孩子最后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