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人,匹鸟命,白头双飞誓双死。——《匹鸟曲》
这世上,有情人以千万为计,可痴情的却只当寥寥,应匹鸟命的更是独有一二。说来也巧,此一二颇有些因缘。其一乃是同生共死的前朝末代帝后,其二则是不离不弃的帝后之女与她那位灭了她国的驸马。
前者同生共死成一佳话,后者不离不弃却实在难当美谈。世人对后者的姻缘自来颇具言辞,这份在意变得多了,坊间话本子上相关的故事也便跟着多了,故事千千,情节各为各家编,可开头却是极难得的一致。
千千个故事,一个开头,都是自紫阳二十五年开始说起的。
那一年,宣烨殿里的公主十一岁,未变冰寒之前,她还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模样。
那一年,故事里的另一主角十七岁,距他第三次被立为世子已有两年,尚是个安安分分的京中质子。
那一年,蛮夷犯境,安安分分的京中质子与宣烨殿里的公主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件大事——请求率军出征。
质子当时已是风华尤胜的少年郎,而公主还是百姓眼中虽具才名却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少年郎一身白衣,跪在紫金大殿上时,请的是溧阳侯府的军。
小丫头一袭青黑直裾朝服,叩首在冰凉宫砖上时,请的是自己组建了整有两年的亲军。
他与她在故事里的开始,便是如此,最初已然为敌。
而到后来,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似乎也该是如此。
另一个故事,真真假假,严格算下来,该是在成雍皇朝最大的青楼里起的头。此楼名袖衡楼,楼里的酒是一等一的好,香飘十里,纹银难买。楼里的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出色,如花似玉,一双巧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干风雅之事,可惜便可惜在碰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凡是颜家旗下的歌坊青楼都只干卖艺事,若有人敢对里头的姑娘动手动脚便只有被颜家暗卫处置的份,无论王侯将相都需卖颜揽音面子。
故事的开始便是在此处,时候是成雍五年夏里一个难得清凉的晚上。因着这份难得,袖衡楼往年要到秋时才开的玉簪花在此一夜都早早地开了。花与竹一并婆娑,再点缀上几声雀啼,罄音弥弥的楼阁也便朦朦起来,仿似了那仙人所。
都说仙人所里住仙人,天上的仙人所自是没人去过,可这一夜凡间的仙人所倒还真真切切进来了一位仙人。那人,紫玉冠,白衣身,临风走来时,这一庭新开的玉簪花都遭他给喧宾夺主了去。
这仙人话不多,自有清寒之气,来了这青楼却一个姑娘不要,只一个人默然在那饮酒。有旁的来客耐不住好奇心经过那小厢房时都多瞧了几眼,瞧了之后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大骇,纷纷都走了。
而后来,客人都走得差不多时,这话不多的仙人也便就被请到了楼中顶阁。顶阁之中,还有个比他话更少的仙人,仙人与他不同,来了此地自是要干该干的事。此仙人见到彼仙人时,彼仙人正躺在红尘第一妙人的腿上吃过美人递过来的葡萄,偏头瞧见此仙人时只来了一句:“殿下金安。”
清凉的夜,清凉的风,清凉的月,袖衡楼中有一小潭,是专引了山上曲水注成的。此刻,月华稀薄,可仍能印得曲潭潋滟横波。楼中的纱是取了一等的蚕丝巧织而成,旦有潭水粼粼波光时,纱上便也能映照出个两三分水色,是成水锦相容。
水锦偏颇,照不到那红尘的第一妙人,似乎针锋相对的两位仙人却是隐隐敛了七分。
话不多的此仙人是天誉的太子。
话更少的彼仙人是天厥的侯上侯。
此仙人听着彼仙人那两字金安,面上端的依旧是千千万万人口中的温和。那笑何等如沐春风,曾经落在将死之人眼里的时候也都还是一分都不肯改的顽固。
他说:“今日之安,还得承蒙公子一莲之恩。”
就在昨日,她派人往太子府送了一株千雪莲,一莲之恩又何异于雪中送炭呢?
她自是个不爱做无用之功的人,是以施的恩自然也不是恩,一是债得还,二是诫得偿。此时却仍枕着美人膝,难得撺着礼数,一口一个葡萄地同他道:“殿下客气。”
“公子既能送莲至我府上,想必今日来意也是一清二白得很了。”
美人膝上,半是慵懒的少年公子微微嗯了他一声,“本少还以为,夜王该是把本少的话带到才走的。”
“话自是带到了的。”此仙人倚着凭栏看向她,“可公子也说了,这话未必就是不变的定数。本殿想知道,公子所求,究竟为何?”
“所求为何?”她微微一念,笑着自美人膝上起来了,“吾所求乃潇洒恣意一生。所谓潇洒,便是所往之处无人能拦我。所谓恣意,便是所愿之事无人能阻我。三年,一千多个日头,再细微的事都能给养成了习惯。殿下拦我阻我整三年,怕是早已成了习惯,纵有千千万万个往后的日子,也再难戒掉了。”
三年,什么都能成为习惯,更不用说本来便是要被养成习惯的习惯。
“如此说来,公子是不肯退让了。”
“谁人能助我所往,允我所愿,我自帮谁。”少年公子傍着美人畔儿,何其活色生香。她此时已不在笑,可又不知为何并不是很冷凝。“殿下此时所不能允不能让的,那人似乎满不在乎得很。”
“公子似乎想错了。”不如愿的仙人还在笑着,夜落此时,月色都隐隐归去,寒意便该来了。可他一身清白,什么都不曾有。“本殿阻你拦你,诚然与我那位友人毫无瓜葛。”
“可,他救过你的命。”少年公子在美人畔儿,提醒他道。
“他并不乐意救我,而我亦并不乐意为他所救。”
一句似懂非懂的话,醉生梦死在整楼琴瑟中。
听了这话去的少年公子,离了美人畔儿,一容浅淡,懂了,却又不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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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匹鸟即鸳鸯,白头双飞誓双死一句摘自元代诗人杨维桢的《匹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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