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中，风玲珑第一个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漾起一线外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这次顿悟价值之大，足以让她受益终生，她又如何能不笑？
“不枉此行！”
感叹一声，风玲珑睁开了眼睛，而后，她的目光凝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坐在船头观望漫天雪花的身影。
她认得这是谁的身影。
这身影看上去很是孤单，一种仿佛与这个世界不相容的孤单……
看着这孤单的背影，风玲珑觉得自己像是感受到了一种沧桑，好似一个人跋涉千万里之后，沾染在身上无法拂去的岁月风尘，无人倾诉，唯有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想到这一路走来，所有的一切全由这个人在担当，风玲珑的心中没有由来的一疼。
这一疼，唤醒了她心中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她又想到了在幻景中看到的那个看不清样子的人，想到了那双在她全身游走的手……双颊生霞，灿若桃花！
风玲珑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心中有了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这秘密无人可以倾诉，如同那道孤单的背影。
漫天飞雪是一道风景，观望风景的人是另一道风景，而观望另一道风景的人，也同样是一道风景。
高傲觉得，自己应该就是这第四道风景，只是若要为他这道风景加个名字，那名字肯定会被叫作“大煞风景”，假如他不识时务的话。
高傲知道，所以当他在看到第三道灿烂风景时，目光只是向第二道风景中那个孤单的背影瞟了瞟，而后赶紧将眼睛闭上，重新陷入到“顿悟”里。
范阳是第五道风景，柳生第六道，邱少君第七……每一个从顿悟中醒来的人，又随即陷入到新的“顿悟”里，这一刻，没有人愿意成为“大煞”这样的风景。
风玲珑没有察觉到这一幕，她不知道，她心中那个永远不会向人谈及的秘密，早已成为众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风景如醉，剪水双瞳只映照一个孤单的身影……
沈欢不知道自己一直被人像风景一样注视着，眼望飞雪，曾经的记忆从他脑海中一一走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一个不落，一样不少。
他珍惜这样的记忆，因为这些记忆将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去记忆，因为这次之后，这些记忆就会和他的生命一起消散，而这世间，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曾经还有过这样的记忆。
或者，他依然会被一些人记起，活在这些人的记忆中，只是那个记忆中的“他”，已不是现在的他，并不会想起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
灵舟上的这些人，他绝不能让他们死去，因为这些人是为他而来，他欠他们每一个人的。
欠下的，就一定要还，即使还出去的是一条命，也一样要还！
这处雪花纷飞的天地，是珠山法阵的阵种所在之地，一处绝地，没有退路，要么破开阵种，要么就永远困在这里，一直到死。
阵种在哪里，他已经知道，破开阵种，他有七成的把握，珠山法阵破开之时，就是他的死期，这一点，他同样知道。
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四宗九门六世家的怒火，他也一样不能。
可在他眼中却见不到丝毫的惊慌与畏惧，有的只是一种坦然，一种平静，至少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不用再欠任何人。
沈欢没有告诉幻空戒里的两个小家伙将要发生什么，也没有去看幻空戒里的冷言现在怎么样，对他们来说，无知的死去才是最大的幸福。既然难逃一死，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不能连这最后的幸福都给他们剥夺了……
法阵里不止有飞舞的雪，一样也有白天与黑夜。
如一尊孤单的雕像，沈欢在船头坐了一夜，风玲珑则静静地看了一夜，灵舟上的所有人也“顿悟”了一夜。
一夜的风景，在法阵里，在飞雪中……
天，昏黄的亮了。
沈欢从船头站了起来，然后回身看向仍在“顿悟”的众人。
众人的眼睛适时睁开，而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表现得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在看向沈欢和风玲珑的时候，那些目光较之以往似乎多了些内容。
在沈欢站起身的时候，风玲珑的目光便收了回来，而后闭上，而后睁开，不早也不晚，因而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表现得更加若无其事。
“西南方向三十里。”沈欢向风玲珑传音道。
灵舟开动，势如闪电。
“停！转北。”
“后退六里，转南。”
……灵舟按沈欢的指令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最后一道指令下达之后，灵舟一直向前，再无任何转向与停留。
又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消失，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坑，深不见底，坑中有阴风呼啸，更有阴云缭绕。
坑的中心位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暗绿色石柱，石柱上缠绕着无数黑色藤蔓，藤蔓不停蠕动，似有生命一般。
“这些……这些全都是阴魂！”李水袖和姚白几乎同时吸了一口气。
“你们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而后，石柱光芒一闪，一张并不对称，完全不成比例的怪异的脸出现在了石柱上。
“找到这里并不难。”沈欢淡笑一声。
“便是找到了这里你又能如何，难道你还想从这里出去？”阴冷的声音桀桀大笑。
沈欢大笑一声，“在下正有此意——诸位，动手！”
话音落，甲板上所有余下的法宝与符篆立刻飞出，在巨坑上空凝聚成一股蓄势待发的巨大狂暴！
“雕虫小技！”怪异的脸一脸轻蔑。
轻蔑声中，缠绕在石柱上的藤蔓齐齐竖立，又有无数的藤蔓从这些藤蔓中射出，纵横交错，瞬间便结成了一张黑色巨网，将整个巨坑完全覆盖。
又在一眨眼间，无数黑色的参天大树从巨网中长了出来，形成了一片黑色森林，枝枝连接，树叶隐伏，远远看去，就像是此地凭空隆起了一座巨大的黑色山丘！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所有人都已察觉到，眼前这东西，根本不是他们现在所能对抗的，便是一根藤蔓，也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因而不止是李水袖和姚白，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惊呼起来。
“这东西便是珠山法阵的阵种，要想离开这里，只有将这阵种灭去。”沈欢说道。
沈欢话音刚落，所有人立刻出手——
第一波由法宝和符篆聚集的力量从天而降，带着火焰，带着风雷，带着有各种力量聚集起来的灭世之力，向着那突然间隆起的黑色山丘砸去！
山丘碎裂，化作弥漫的青雾，被隐藏在山丘之下的巨网吸干殆尽，无数的参天大树再一次形成巨大的黑色山丘。
眼见这一幕，高傲八人瞬间色变，立刻将余下的法宝和符篆全部轰出，这一次，积聚的力量若再无法轰开巨网，将那石柱击碎，等待众人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每一个人心里都明明白白。
可每一个人更加明白的是，巨网下的石柱根本不可能被击碎，便是巨网，那威力惊人的漫天狂爆也无法将其撼动！
所有人神色一变之后，也在狂暴再次轰向山丘的那一刻，动了。
高傲一张嘴，一条青龙从嘴里飞出，而后长啸一声，向巨坑冲了过去；
范阳腰间的剑不见了，它跃上了天际，带着范阳的全部修为和意志，化作惊天一剑，向那根石柱蓦然斩下；
柳生的砚台和笔碎了，可那碎了的砚台和笔却在天空中写下了一个金光闪烁的“杀”字；
风玲珑吐出一只小木鼎，而后向那木鼎喷出一口精血，木鼎突然幻化，化作一只血色凤凰，向巨坑一头扎去；
邱少君吐出了四个字——“大道若凡”，一字一口血，四个字化作锅碗瓢盆，在空中自然而鸣，嘈杂之中，竟似有一种大道之音，声音所过，一切皆成齑粉，其威力惊人之极！
末幺的身子突然干瘪，可一只拳头却突然膨胀，拳头轰出，在空中形成一只可覆盖十分之一巨坑的巨拳，向那巨坑砸了下去；
李水袖吐出一只青铜罗盘，数口精血喷出，一只白虎从罗盘中冲出，呼啸着冲向巨坑；
姚白仰天一声嘶吼，一道黑烟从口中喷出，瞬间凝成一团，指尖眉心一牵，一缕魂魄飞出，融入那黑烟之中，再喷出一口精血，黑烟瞬间便凝成一个巨大的鬼头，带着瘆人魂魄的嘶吼，向巨坑猛然冲了过去；
宋芊芊吐出一只九层八角玲珑塔，塔飞起，飞上了巨坑上空，而后宋芊芊开始大笑。一声笑过，挂在塔角上的七十二只铃铛铃声大作……九声过后，玲珑塔光芒大作，散发出一股惊天的威压，七十二只铃铛的声音也在这股威压中形成七十二道风雷，向那巨坑轰击而去；
没有先后，每一个人都拿出了自己压箱的本事，所有的攻击几乎同时而出。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这些攻击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去撼动什么，如螳臂当车，但每一个人仍然使出了自己的全力！不为别的，只为即便是死，心中也不再有遗憾！
“有些意思。”
巨坑下，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可随即，这声音就变得惊惧无比，“你……你要干什么？”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