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第一节。
班里一片安静，死寂地仿佛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死光光，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全班同学趴在桌子上做题，每个人都眼神迷离，面带悲痛，个别同学甚至有些眼眶通红，似乎随时会哭出来。大家的神情哀毁骨立，仿佛正在葬礼上悼念亲友。
班里正在数学考试。
数学试卷的难度空前绝后，骇人听闻。
每当大考来临前，老师都会出一套奇难无比的试卷来打击学生，目的是为了让大家撒泡尿照照自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学业有多么垃圾、水平有多么可笑，从而让同学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痛改前非认真复习，在期末考试多考一些。
这张试卷由数学老师亲自操刀，为了打击学生，数学老师八成是把几十年的功底都用在了出这张试卷上，难得叫人怀疑人生。同学们寸步难行，举步维艰，看着试卷上那些熟悉的数学符号却没有头绪，许多人怀疑自己是在看契丹文或者梵文一类的东西。
教室里没有老师监考。
老师对自己的出题水平很有信心，这张试卷就是用来蹂躏和强女干同学们的自信和狂妄的。有一种试卷，叫作抄也抄不到高分。不需要监考。
教室后排，偏僻角落。
李隆桦在座位上发呆。
班里同学抓耳挠腮，焦头烂额，急得恨不得跳起来。可李隆桦十分淡定，悠闲从容，右手转着笔，一副运筹帷幄怡然自得的样子，大将风范。
其实李隆桦并不是运筹帷幄，李隆桦是完全不会。
急也没有用，不如看看窗外姣好的月光。清风朗月，蝉鸣声声，真是一个祥和的夜晚。
李隆桦一向有好心态。
李隆桦不时扭过头，看看班里憋着掀桌冲动的同学，他们做题做的脸色发绿，过一会怕是有人要恶心地呕出来了。
李隆桦忽然想起不知从哪看过的一句话，“人们总是觉得挣扎的人是弱者，但错了，灾难来临时挣扎的都是强者，弱者不挣扎，他们直接死掉。”
李隆桦就是弱者，直接死掉。
李隆桦面前的桌面上，偌大的数学试卷只做了第一面，第二面一片空白。
李隆桦看着半面白卷的试卷，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尼伯龙根学院的事了。毕竟高考实在无望。
蝉在夜风里扯着嗓子叫。李隆桦看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天上黑蒙蒙地，没有星星。隐约有薄云流动，看上去像烟。
李隆桦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种选择，可以翻天覆地的选择。李隆桦有些茫然无措。
李隆桦曾经做过很多白日梦，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白日梦轰轰烈烈，说出来李隆桦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比如一个身价数亿的美女在街上忽然看上自己、高考不会的题全蒙对，一举考进复旦清华、爱买彩票的老爹忽然中了几个亿的大奖……网文对李隆桦的毒害也很深，李隆桦时常想自己哪天早上醒来，脑子里多一个“xxx系统”就好了。
不过白日梦归白日梦，李隆桦做白日梦只是偶尔自娱自乐一下。李隆桦从来不当真。
可现在，尼伯龙根学院？通灵人？李隆桦忽然发觉现实有时候比白日梦还离奇。
命运就是这么猝不及防，没有征兆没有准备，一瞬间，命运的罗网已将你囚禁其中。是撕碎罗网逃出来，还是顺从，现在等着李隆桦的选择。
关于尼伯龙根学院的真实性，李隆桦知道尹梦诺和派珀不会撒谎。昨晚在酒桌上，派珀给自己看了许多照片，都是尼伯龙根学院的内部照片。滑雪比赛、跨年演唱会、美女如云的学校舞会、南极科考、国庆节满汉全席宴会……奢华无比的一张张照片砸晕了李隆桦，那里的同学们烧钱如流水，啊不，简直就是瀑布。那种挥金如土的阵仗震得李隆桦头晕目眩。
尼伯龙根学院每年有十亿的专项经费，专门用于学校活动和玩乐，那是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李隆桦也向往那样的生活。
经过这两天激烈的思想斗争，李隆桦已经接受了自己通灵人的身份。去加入自己的同类似乎没有什么不好。
可李隆桦就是不敢下决定。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警告自己，不要去。
李隆桦不知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忌惮，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戒备，仿佛那是个……潘多拉的盒子。里面尽是灾难。
李隆桦直觉上不敢加入尼伯龙根学院，心里总是隐隐害怕，觉得自己入学了，就会迎来什么危险。
李隆桦的思绪徘徊不定。
可人生来就是要走向四方的，而不是总坐在囚笼里。
李隆桦也想去远方，去看更大更远和更美的世界。李隆桦很清楚，失去了这次机会，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大概自己会成绩惨淡地上个野鸡大学，混几年，找个勉强糊口的工作。从此一天天重复市井小民的生活。
去吧，去吧。一个声音在心里怂恿自己。心里那个声音充满诱惑，像是歌德的诗剧里，梅菲斯特劝老实人浮士德出卖灵魂。
李隆桦陷入纠结。
李隆桦看着窗外的月亮，眼神彷徨。
去还是不去呢？各种想法窝蜂似的在脑子里打转。
每个少年都曾有沉寂黑夜，渴望有一天迎来绚烂白昼。
“喂喂李隆桦，我写完了，你抄不抄呀？”幽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隆桦从沉思里惊醒了。李隆桦扭头看着幽婉，幽婉正拿着自己的数学试卷，表情小得瑟，试卷上面写的密密麻麻。
算了，人生前途什么的，抄完试卷再说吧！
李隆桦拿起笔，开始飞一般地抄题。笔尖像芭蕾演员的足尖般飞舞，天花乱坠的公式步骤泼洒在试卷上。
洋洋洒洒。
抄着抄着李隆桦有些意外了，幽婉的试卷很有学霸风范。步骤清晰条理清楚，字体娟秀行云流水，而且还打了竖线和一个不漏地写了“解”字。
李隆桦虽然看不懂幽婉写的是什么，但有道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学霸的墨宝真迹李隆桦还是见过不少的。李隆桦相信幽婉这张试卷一定能得高分。
“你先抄，我趴下睡会儿，老师来了叫我。”幽婉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嘟嘟囔囔。
“哇你真帅，考着试睡觉。”李隆桦啧啧称赞。
“死了好多脑细泡。需要睡觉让脑细泡繁殖一下。”幽婉伸手指了指自己脑袋。
“是脑细胞。”李隆桦纠正。
“脑细泡。”幽婉固执地重复了两遍，“脑细泡脑细泡。”
“好吧好吧，脑细泡。”李隆桦妥协了，继续抄试卷，抄的满心欢喜。
李隆桦忽然觉得有一个学霸同桌真美好。可以不再恐惧任何考试。有一个可爱有趣的同桌更好，以前李隆桦没有同桌，每天孤零零坐在教室角落，闷得能长出蘑菇来。有一个呆萌的同桌至少可以说说话。
多年以后，李隆桦才忽然知道，这种普普通通的美好生活就止于今晚，不会再有了。
从此再也没有可爱的同桌、燥热夏天的安静教室、奇难的数学试卷和窗外蝉的疯叫。
战争即将到来，乱军、鲜血、恐惧和悲伤。黑夜里炸弹的火焰如同白昼。少年们举着长刀在暴雨里冲锋。热风迎面，长刀上鲜血飞散，如同猩红的战旗。拔刀的间隙他们回头望。背后的远处，站着花一般的女孩。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