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个姑娘在一片嗑瓜子和聊天声中,勉强弹完了最后一个音,泪眼婆娑地谢幕,匆匆离了台。
只剩下最后一个节目了,大家看完华殷公主的舞蹈,觉得今晚至少值了,瓜子嗑完,准备带着孩子回家睡觉。
稀稀落落准备离开的人们刚走到一半,忽闻一阵仙乐似的纯粹笛音。回过头来,舞台上的灯光再次熄灭了。
笛音渺渺婉转悠长,清脆不绝如缕。如空谷中拂来一阵幽兰的芳香。
“快看!那不是宫羽姑娘吗!”豫津眼尖,趴在栏杆上喊道。
“什么?宫羽姑娘?哪里哪里!”
众人看向廊下的演乐队伍,一身白衣的宫羽正坐在那里,笛声渐歇,空灵的扬琴声敲响,宫羽纤细的指尖顺着琴弦温柔划过。
“既然是宫羽姑娘,这乐队便是妙音坊的,那这曲就是十三先生新谱的喽?”
“老天爷,平常见他们一面都难,这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嘘!不要吵,安静听曲。”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的纪王一眼,纪王是惟一的皇弟,便安排在皇上身侧。纪王嘿嘿一笑,说道:“臣弟也就这点本事了,在乐坊有些薄面。”
楼上的公子哥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离了桌案趴在栏杆上交谈起来。
“还没出场的,就只有咏乐郡主了吧?”
“哪个咏乐郡主?怎么都没见过?”
“纪王爷的女儿啊,年年在廊下给人配乐打快板的那个,连个正脸都没露过。”
“我去,她啊。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本少爷一会儿就闭着眼听曲了。”
他们讨论的声音太大,萧景琰离得近,听了之后脸色有些不大好。十分厌恶中伤景霖的言语。
众人的焦点都在廊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舞台已经渐渐亮起。
明亮诺大的舞台上,架起了四扇高高的白色纱帐,似雾似烟,勾勒出一朵未绽放的莲花的墨影,每一扇纱帐下都蹲着三个穿着浅绿色舞衣的女子,为其做衬托。
笛声再次响起,与扬琴相和齐鸣,每一个音都温柔空灵,人们似置身于游船画舫之中,逆着潺潺山涧回旋上升。
宫羽拨动琴弦,乐队齐奏出一台大合音。此时,台上众舞女伏跪向莲花影,缓缓起身又缓缓跪拜,像是在做朝拜仙子的仪式。手臂如船头划开水面的波纹来回交缠。
“看,莲花开了!”
纱帐上的荷花影回旋着渐渐打开,一层、两层、三层。在乐曲的熏染中,人们感受到了空灵,心思如被月色洗炼,一片清清澄明。
缓缓打开的莲花心中,一个安然枕膝而眠的女子似被仙乐叫醒,慢慢抬起头来,南北两面纱帐上,清晰地映出无可挑剔的侧脸轮廓。隔着纱帐,似是轻云蔽月,笼上一层不可亵渎的圣洁感。
姣若彤云邀墨夜,静若露水点明月。
那轮廓姣好的女子缓缓回旋起身,舞姿典雅曼妙,臂上长长的轻纱随着她的身影起伏飘动,飘渺兮若流风之回雪。
纱帐上的画面定格,便是那女子一手扶腰,另一边伸出如柳枝纤柔的手臂,眼波随手臂延伸,下巴微颔的模样。
女子至柔至幽,当也如此吧。
“戚,故弄玄虚。”漆罂站在楼上骂道。
众人已充分感受到帐里人身量纤纤,轮廓姣好,对她的容貌越来越好奇,急切地想一睹为快大饱眼福。
扬琴突然一音转急,四方纱帐应声被众舞女撤下,众器之音戛然而止。
撤下纱帐后,帐里人终于展现在大家面前。
那是叫人虚幻梦境里都难得一见的场景。
红荷瓣中央,那女子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窄窄的长袖绑出一块块棱形的图案,露出一些雪白的皮肤,奇特又典雅。如墨色瀑布的长发一半垂下被风牵起,水粉色的轻纱飘荡;一半高高束起,露出纤长如天鹅的脖颈与耳垂。一块绣花面纱遮住了下半边脸,长睫轻垂,格外漂亮的眼睛如烛光微摇,月华朗照。
轻纱缠绕手臂,细雪、乌发,随风飘飞。
一滴寂夜的露水汇成她轻柔的眼波,清泉石上的倒影凝聚她美丽的明眸。
佁然不动,有幸识得世外仙;逸姿永慕,愿辜天下共魂飞。
怪不得今夜无月,有此双明眸,独月岂敢光?
楼上台下,众多人第一次噤声屏息。人山人海的习武台安静得如太阳初升。
“下雪了?”一个孩子喊起来。
是的,下雪了,细细碎碎零零落落的一场绝美初雪,连自然都心甘情愿地为她增辉。
乐器的声音再度响起,悠扬轻灵飘逸。女子缓缓偏过头来,面上轻纱被清风吹走,与初雪一同飘远。
女子的样貌终于被众人所见。
惊鸿一面,流风回雪。清丽佳人,飘渺若仙。垂髻云鬓,皓肤花颜。鲜唇微启,盈盈含笑。逸姿国色,丽质天成。
桂落兮蟾宫归娟,雪回兮九天降仙。
“娘,那个姐姐是仙女吗?”一个被抱在手里的孩子问道。
景霖今天是化了妆的,本就明丽的模样更加精致动人,如造物之神格外疼惜,美得像一幅泼墨画中的仙。
有的男子不理解女子为何喜欢化妆,素面朝天不才是本我吗?
那女子们便要反问他们:为何你们的金器需要抛光打磨呢?岁月剥蚀的黑渍并不能减少它的价值啊。
点点胭脂水粉,会叫女孩子们更加精致。将她们天生既有的美丽与气质引导还原,展现于世人面前。
“老魏。”穆青趁姐姐专心看舞,头也不转地吩咐人,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景霖于莲心众女之间翩翩起舞,细碎的雪花在她周身作伴,别样飘逸。衣衫轻扬,轻纱旋张。绰约的舞姿竟不输漆罂半分。
人群中,几名侍卫悄然前行,倒拿铁枪,半指直径大的木柄朝上。
一曲舞罢,本该就此谢幕的景霖下腰往后一翻,轻纱以她为中心划出一个圆,从莲台中提出一个大大的雕花灯笼,在一片惊呼声之中,飞身跃到百姓之中,接连三次点木柄,单脚踮起,高高站在人群中央。盈盈轻笑,好听的声音亲和有力:
“三季风调雨顺,五谷皆丰。立冬当日,天降瑞雪,更是丰年吉兆。皇帝陛下体恤百姓劳苦,特上紫金寺求得福袋百只,为百姓赐福!”
景霖从灯笼中抛出许多小小的红色锦袋,众人哄抢,跪地高呼:皇上万岁。
皇上坐于北楼之上,对这意外之功连连点头微笑。
众臣也交头接耳,咏乐郡主这次演出如此精彩浩大,莫不是皇上授意相帮?
漆罂的脸色越来越差。
景霖飞身回台,一个漂亮优雅的谢幕,演出完美完结。
台下楼上爆发出比漆罂谢幕时更加响亮的掌声。
梅长苏得意地笑着,对蔺晨挑衅一望。
萧景琰惊艳于景霖的舞姿扮相,从前她只愿意跳给他一个人看,桂花纷纷零落在她的肩头,安然美好。如今与众人同赏,心灵深处,那种悸动与怅然若失为何物?
明明两人之间,只隔几丈距离,为何心中突然会如此思念?
十八户参赛者演毕,东西两楼的宗亲朝臣填完选票,皆退至南面空地等待结果。
单论舞艺,景霖与漆罂不分上下;论新意,漆罂驯马,景霖送福都是往年不曾有过的精彩。双方的支持者各执一词,险些在南楼下争吵起来。
一炷香过后,结果出来了。
首位——咏乐郡主萧景霖;
次位——华殷公主漆罂;
季位——云南穆府穆氏姐弟。
华殷公主目光阴冷如狼。
在一片礼乐声中,景霖登上北楼领赏,三跪九叩,从皇上手中亲手接过一只琉璃盒子,那里面便躺着引起此次四方争夺之物,鱼戏莲叶簪。
景霖双手高举盒子,依制,她必须从西楼穿过,来到南楼三楼向众人展示所赐之物,并代天子念出祈祷来年平安丰收的祝词。
南楼无一二层,只有连接西北两楼的第三层,足有五丈之高。
她来到南三楼回廊栏杆边,高高举起盒子,众人跪倒,三呼皇上万岁。
趁着无月的黑暗和呼喊的声潮,一个黑衣蒙脸人悄然穿过人群,贴于暗处,逮准时机,突然出现。飞至景霖身旁,劈手去夺那盒子。
“啊,什么人!”景霖未察觉有人,吓得大叫起来,死死拽住盒子与他争夺。
百姓受了惊吓,慌忙逃窜尖叫。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蒙挚与禁军立即把皇上围起保护。
纪王急忙喊道:“皇兄!景霖,景霖啊!”
“快来人去保护郡主!”
皇上话音未落,萧景琰已经飞跃重围,抽出禁军的一把剑向南楼奔去。
已经来不及了。
黑衣人见抢夺不过,立即抽出了匕首,慌乱中,盒子失手,景霖跌下栏杆,扯下了他的一角衣袖,直直地掉下高台。
萧景琰再快也来不及救她。
不要,不要,霖儿,求求你……
那可是五丈高楼,摔下去不死也要残废的。
“我的女儿啊!”纪王哀呼一声,竟昏死过去。
“御医,快传御医!”皇帝抱着弟弟的头,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们已是两个老人了。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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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石兰兮
飞雪玉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