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风轻街草碧,烟水浮岚,两岸妖娆聚。小鸟高歌粗柳里,笑盈相对深情系。 一世匆匆何所忆?悄自回眸,唯有鲜花季。鱼雁捎回真切意,谁知缘去再难觅!
初夏,夜,万籁俱静。
雅致的书房,柔和的灯光,书桌上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有一个男人,他国字型脸,浓眉似剑,长眼微眯,眼神忧郁地看着对面的郁小青。他嘴角微微上翘,自信而又沉稳。
郁小青呆坐在椅子里,双手无力地垂在扶手上,身子深深陷在椅背里。她一头长发,微微有些凌乱地堆在身前身后,脸色有点憔悴和苍白,黝黑的融着深重忧伤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男人,心在痛苦地追问:
“……哥哥,你真把丫头给忘记了,二十的风雨真的抹去了一切吗?你的那些海誓山盟,是不是早就淹没在你的记忆深处了?当你一次次出入绿溪的空间,书写那些柔情的文字时,你可有一瞬间想过丫头?……丫头可没忘记你,一直没忘,二十年间一直没忘呀……
煤矿工人苦,每天上班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汗水不断,还要时刻担心塌方冒顶没命。下班,除了吃饭睡觉,只有赌博为乐,根本没有其他娱乐可寻。
开阳煤矿娱乐设施一律没有,工人成年累月能看见的只有几次电影而已。然而,啥事都有个变数,这不,青松宣传队要来开阳慰问演出了。矿长一接到电话就张着大嘴笑,电话一放下,他立刻就召来四大井长训话:
“……上级体恤我们的辛苦,特意派来了青松宣传队,明天来我们矿为矿工演出。我宣布,明天放假一天。告诉你们,回去给我彻底传达,家属和孩子一律不许带,全体工人一律要穿上新的工作服,安全帽都给我擦得干干净净。看演出时一定要安静,不许吃任何东西,我们要重视这次慰问演出……”
四大井长喜不自禁,回去立即传达到位。工人也分外高兴,仿佛得了头彩一般,回家个个显摆地报告,不想却引来了老婆骂孩子哭,弄得家家吵吵嚷嚷。
郁井成黑乎乎的衣服没脱完,就乐滋滋地对妻子黄淑珍说了青松宣传队要来演出的事,还没等黄淑珍回话呢,郁小婷就一个高儿跳了起来:“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黄淑珍故意沉下脸:“怎么哪都有你呢?你爸说了,宣传队是来慰问工人的,不许家属和孩子看。”
郁小婷一听张嘴开哭:“不吗,我就要去,我就要去。爸爸,带我去……”
郁井成夫妇育有五个孩子,两个男孩儿,三个女孩儿。他最喜欢小女儿,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每天下班不管多累,洗漱完,他都要把小婷抱在怀里,或者骑在他脖子上疯玩一阵。
此刻,郁井成一见掌上明珠大泪珠子滚了下来,他立刻受不了了,匆匆洗洗手,过去抱起小婷柔着声音哄:“别哭宝贝儿,爸爸不带谁也得带你呀,我的宝贝疙瘩看不见节目那还行吗?你妈逗你玩的,明天一早就跟爸爸走。”
小婷马上停止了哭声,咧着嘴角儿笑了。
“这个青松宣传队是哪来的?怎么从没听说过?”黄淑珍问。
郁井成放下小婷,一边洗脸一边回答妻子:“井长说是阳镇文化馆组建的,演员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个个水灵精神,唱、跳、说样样都行,在好多地方演出过,全县都出名了。”
黄淑珍略略沉吟:“咱这山沟里,三年五载也不来场节目,好不容易来了,还不让家属孩子看,矿长咋这么缺德呢?”说着她看看一边,瞪着大眼睛看着她的郁小青。
郁井成轻轻叹口气:“没法子,大礼堂只能装下二百来人,你说谁家不是六七口,都去了不得打破头了?”
黄淑珍又看了眼郁小青:“我看不看的没啥,只是小青……”
郁井成也看看郁小青:“我带小婷都不知道咋进去呢,再带一个就更不行了。”
郁小青急切的眸子盯着父亲的脸,听他一说不行,她的眼泪立即就滚了下来。
黄淑珍急忙把郁小青拉过去给她擦泪:“不哭。一个破节目有啥看的?明天妈带你去阳镇供销社,给你买几尺花布做件花衣裳。节目看完就没了,花衣裳却能长期穿在身上,多好。”
哭有多种方式,有大哭、嚎啕、小哭、轻声抽泣、无声流泪。在所有哭中,只见泪珠滚下,听不见声音最能打动人心,最能引人共鸣。
郁小青是个内向的孩子,她不爱说话,在外边受了委屈不喊不叫,小嘴紧紧地抿着,黑黑的眸子里,一对一双地往出滚动着又大又圆的泪珠,间伴着轻轻抽泣,真的让人看着心疼,此刻由为打动黄淑珍的心。无奈之下,黄淑珍只好把小青搂进怀里接着骂:
“该死的矿长,太不近人情了!来了节目还不让人看,这不是搅合家家打仗吗?……”
郁井成坐到早就摆好的饭桌边拿起筷子:“你就别抱怨了,又不是咱一家。随大流吧。”
有脚步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郁明背着书包走了进来。
黄淑珍看着大儿子:“怎么回来了?没上课吗?”
郁明闷闷地嗯了声:“不上课了,都在嚷嚷串联的事。妈,我也想去北京,回来问问你和爸。”
黄淑珍一听北京心就猛地一沉,急忙反对:“北京好几千里地,坐火车得七八天,没吃没住的,咱可不去。”
郁井成斜视郁明斥责:“老子把你养大,不是让你惹是生非的,给老子老实地在家呆着。”
黄淑珍担心丈夫再说下去更难听,马上接去话茬儿:“你快吃吧,都九点了,哪哪都没收拾呢。”
郁井成不再出声,闷着头吃着饭。
郁明看看还在流泪的郁小青,犹豫下问黄淑珍:“青儿怎么啦?”
黄淑珍看看郁小青:“还不是矿上没事整事?明天青松宣传队要来演出,矿上却不让家属和孩子看。小婷一通作,你爸答应带她去,可是小青就……这丫头也犟,我说明天领她去镇上买新衣服她都不干,哭起就没完了。”
郁明过去坐在郁小青一边,给她擦擦泪:“青儿,别哭了,明儿大哥领你去,准保让你看上节目。”
郁小青立刻不哭了,兴奋又信任地看着郁明点点头。
郁井成一听郁明的话就哼了声:“你小子说啥?别人都不让进,你多啥了?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黄淑珍也觉得大儿子说话没谱儿,但是一听郁井成斥责郁明她又不忍了,急忙跟丈夫掰扯:“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给看扁了,说不定小明就有法子呢。”
郁井成又哼了声,接着吃饭。
郁明不出声,扭着头看着小青。
阳镇是个县级镇,光中学就有四所。镇长是个与时俱进的人,风闻有地方搞起了宣传队,他立刻把文化站站长找了来,指示他尽快也组建一支文艺宣传队。
站长是从大城市文艺团体下来的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又很沉迷于音乐,于是指令一到手,他就率领手下四处去选拔演员。经过筛选,四所中学,共选拔了十名男孩和八名女孩,组成了演出队。然后,站长指派馆里的乐师们,针对十八个孩子的特长培训。就这样不出半年,青松宣传队拉了出去,而且初演就打响了,接着这儿那儿不停地演出,名声也随着演出的场次增多而响了起来。
李丹峰是阳镇三中的学生,父亲是镇委机关干部,母亲是镇法院职工,家庭条件非常好,按说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大多目高于顶,不屑与那些贫寒子弟为友,可是,李丹峰却很平易近人,他从不争强好胜欺凌弱小,不用好的家庭条件去衡量交友的底线,所以他的朋友很多。
郁明是个聪明孩子,打记事起他就明白一件事——作为一个煤黑子的儿子,将来十有**还是煤黑子,想不当煤黑子,就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脱离这个肮脏的地方。有了目标,好学加上聪颖,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成了三中的学习尖子,全校闻名啦。
李丹峰在初三一班,郁明在初三二班,虽然两个班级的教室挨着,但是,若不是特意去找,他们见面的几率不多。
李丹峰和郁明,一个喜欢文艺,一个酷爱书本的同龄人竟然成了好朋友,前者欣赏对方的是仗义加好成绩;后者赏识对方的是豪气和一视同仁,由此,即使他们平时联络的少,也丝毫没有影响友情的递增。
李丹峰被文化馆挑走,有几次他特意把准备好的演出票送给郁明,这样,郁明在别人排着队也买不着一票时,却能稳稳当当坐在头排,爽爽地看着一个个节目。
李丹峰这儿那儿走演,几乎不回学校,两个人一个月也见不着一次。郁明很理解李丹峰,即使听到他在附近演出也不去找他,然而,今天为了妹妹他决定去找李丹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