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的家在林县最西边。几十里外便是万众瞩目的丰谷关，因此这边的城墙格外高，住户也格外的少。
牛大的家说是家，却不像家。不过是牛兵痞上山砍了几棵树，下地里拔了几把稻草，随随便便搭在城墙角落里。林县本不让私搭乱盖，但秦县令看在牛兵痞曾经因为打仗落下残疾，又总是自吹是五灵力者，便任由他随便了。
牛大喜欢住在这儿，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破木屋，而是因为这离驻城军营很近。守护林县的是楚王林轩的老乡部队——林家军。这支部队在“清君侧”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曾经以一千人抵御过大景王牌军队黑羽军五千人的进攻。虽然这支部队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地被军纪严明、战力卓越的邵家军所超越。但在林县，他们仍然是孩童们心中鼎鼎大名的英雄。
牛大对牛兵痞唯一残存的尊重，就是牛兵痞曾经是林家军的一员。
牛大走三步退一步，磨磨蹭蹭来到家门口。望着破败的小木屋，稻草稀疏的屋顶，牛大真想一走了之。可想到妞妞他们，牛大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虽然是凌晨，屋里没有烛火，仍显得昏暗。牛大蹑手蹑脚进来，正巧踩到躺在地上睡觉的牛四。小家伙真的是累了，即便被踩了头，也只是翻了身，继续睡去。
牛大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牛四的头。牛四没动静。牛大只好闭上眼再睁开，让眼睛适应黑暗。他蹑手蹑脚，走到妞妞身边。妞妞睡觉轻，听到牛大的脚步声，便呢喃着说：“大哥终于回来了。”
牛大俯下身，掏出怀里半张饼递给她。妞妞紧紧攥着饼，眼里含着泪珠，轻轻咬了一口，递还给牛大。妞妞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大哥，自己已经吃饱了，剩下的饼留给哥哥们吧。
牛大眼眶湿润，险些流下眼泪。这些年受尽的委屈与疲惫，险些随着眼泪留下来。可他忍住了，他知道，牛兵痞看见他哭，定会下手打得更狠。
许是妞妞的动静大了些，牛二、牛三、牛四这仨毛头小子醒了，坐了起来。见着牛大手里的饼，仨人甚是欢喜，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去抢饼。
草屋本就不大，这仨小子一折腾，顿时喧闹起来。牛大紧张地望向牛兵痞，生怕他醒过来。牛兵痞没醒，那个女人却醒了。
没人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只是知道牛兵痞致残回家不久，便娶到了这个女子。林县人觉得她命不好，跟了一个只会吹牛皮、脾气臭烘烘的残废，再加上女人总是愁眉苦脸，便叫她“苦菜花”。
苦菜花醒了，见牛大回来也没什么话说，但眼睛始终盯着牛二他们争相抢夺的那半张饼。牛大见了，抢过饼递到苦菜花面前说：“你吃。”
苦菜花瞪着饼好一会儿，咽了几下口水，颤颤巍巍地说：“你们先吃。”
“我们吃过了。”牛大压低嗓子说。
“我们还没吃饱呢！”牛三、牛四争先恐后地喊着，牛二痴痴地笑着。牛大惊恐地望向牛兵痞，生怕吵闹声把他弄醒。他想多了，牛兵痞像头死猪般靠在乱草上，根本没听见这边传来的声响。
牛大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把饼硬塞到苦菜花手中。苦菜花眼中含泪，轻轻咬上一口，哽咽道：“香，真香。”
牛大刚想说话，一阵吵杂声入耳——牛兵痞醒了过来。他挥舞着没有手的右臂，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牛大伸长耳朵勉强听清：“牛大，今儿个抢来什么玩意儿了？”
牛大打了个冷颤，慢慢吞吞地走到牛兵痞面前，低头低语道：“抢了几个钱，买了张饼给大伙分着吃。”
“买了什么？”牛兵痞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似乎没听清牛大说的话。
“饼，我看北边炊饼老赵家有几个没卖出去的，就买了一张饼。”
“好啊，原来是一张饼，哥哥吃了半张，只给我们留半张，哥哥不厚道！”牛三不高兴地叫道。牛大抬起头，狠狠瞪了一眼牛三，吓得后者连忙钻到牛四身后寻求庇护。
“去你大爷的！”牛兵痞一脚踹在牛大胸口，硬是把孩子踹翻在地。“身为大哥，不懂得照顾小弟，就知道自己解馋。再说了，抢来的钱谁同意你去买饼了！我的酒怎么办！”言罢，牛兵痞又踹了牛大一下，这一脚正好踹在他脸上。
牛大半面脸又疼又麻，心中又恨又怒，但看到呆在一旁的弟弟妹妹，尤其是眼里含泪、又不敢哭出声的妞妞，牛大把这口闷气忍了下来。牛兵痞虽然混横，但家里唯一的收入源，还是县里给他的补助。倘若牛兵痞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家怕是连茅草屋都住不了了。
“请问这里是牛府吗？”屋外传来彬彬有礼的询问。苦菜花知道这是缓和气氛的好时机，连忙擦干脸上挂着的泪水，连滚带爬地迎了出去。
“是、是……”话未说完，苦菜花便呆住了。一位白面书生，身着一袭黑衣，站在门口，从容地向她微微欠身，以示礼貌。她从未见过如此俊俏之人。
牛大跟着出去，见到来人，一脸嫌弃道：“你来干嘛？”
来人笑道：“在下陈平，和小英雄有一面之缘……”
“停停停停。”牛大粗鲁地打断了陈平，“我认识你，不过，你能别叫我小英雄吗？我看你这年纪，也大不了我几岁，何必倚老卖老呢！”
陈平的确只比牛大年长几岁，但却被他如此呵斥，换作别人早就恼了，可陈平却毫不动怒，依然风度翩翩道：“言之有理，那不如以后我就叫你为牛贤弟。”
“什么咸不咸的，叫我牛大就行。”牛大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来干什么？”
陈平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抽出一卷文书：“我带来了林县县令的任命书。”
“你等着，我给你叫他去。”牛大转身正好看见牛兵痞出来。牛兵痞早已醉意全无，他眯着眼看着陈平，撇撇嘴说：“长得这么俊，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陈平脸上没有一丝恼怒，仍挂着礼貌性的微笑：“这里是县衙的捕快委任。”
牛兵痞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晃了晃没有手的右臂，说：“我为楚国奉献了大半辈子还不够，现在又想让我当捉贼的小捕快？没戏！”
陈平俯下身，拾起被丢在地上的委任状，轻轻掸了掸表面上的土，缓缓展开委任状，慢条斯理地说：“牛大人误会了，县衙委任牛大为捕快，不是你哟。”
牛兵痞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你说啥？这个兔崽子能当捕快？”
“牛大不但是兔崽子，他还是土匪。”陈平趁机损了牛大一句，“就在刚刚，他拦路抢劫了代国使团，滋扰了代国郡主，依照楚国律条，此罪当斩。”
牛兵痞闻之色变：“官老爷，我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这种杀头的事儿不敢干呐！”
陈平微笑道：“第一，我不是官。第二，你们可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百姓，牛大带着他的兄弟姐妹抢劫，你作为父亲的，不会不知道吧？”
“他不是我父亲！”牛大脱口而出。牛兵痞看了他一眼，全然没有了凶狠的模样。牛兵痞说：“对对对，我不是他父亲。我只是出于好心收养这几个野孩子，他们犯了什么事儿，与我无关。”
陈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回头望了望。身后恰好出现一辆县衙的马车，车上装满了一袋袋粮食，足够牛大他们一家吃上一年。陈平轻叹气道：“如果牛大与你们没关系，那他上任之后的这些奖励，岂不是也不能给你们了。”
牛兵痞看傻了眼，苦菜花也傻了眼。在她印象里，从生下来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她好想扑上去，直接咬上几口，可这粮食是白来的？眼前这个陈平如笑面虎，他会让牛大干什么？苦菜花担忧地望向牛兵痞。可这个烂酒鬼根本不在乎牛大，更无所谓陈平要让牛大干什么。
牛兵痞赔笑道：“这位小爷，虽然我不是他们亲生父亲，但我一直拿他们当儿女来养。你看牛大，这一身腱子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都是跟我学的。”
陈平的目光重新回到牛大身上。身材虽然单薄，但精神头却似乎永不肯认输；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的尽是不甘与愤怒。陈平目光和善，看得牛大有些不知所措。
陈平道：“在下是清水崖在楚国分舵的特使，此次我是代林县的秦县令送来任命书。这些粮食呢，也不是官府的，而是清水崖的支出。”
牛兵痞再糊涂，也知道清水崖的威名。别说在楚国，恐怕就是在这块玄武大陆上，清水崖的名号都是响当当的。清水崖会轻易送人东西？鬼才相信。
牛兵痞问：“这位小爷，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程一峰老前辈说过牛大的情况。”陈平缓缓道来，“你们家除了你退伍后的一点补贴，就靠着牛大维持生计，但他又没什么本事，你们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县衙本来要以袭击外国使团的罪名逮捕牛大，但念在你牛兵痞为楚国奉献了一条手臂，故将牛大收编到捕快队伍，让他戴罪立功。至于这车粮食，我听说你是五灵力者。作为晚辈，我想表达一下对五灵力者对崇敬之情。”
牛兵痞没有答话，愣在原地琢磨半天。五灵力者是他吹牛的招牌，眼前这个文弱的清水崖特使能轻易上当？牛兵痞当然不信。
袭击外国使团是杀头的大罪，县衙不但不怪罪，反而给牛大封了捕快，真有这好事？牛兵痞当然不信。
牛兵痞重新拿起那封委任状仔细端详一阵，又远远望向那辆拉着粮食的马车。车上坐着两个人，正是林县县衙的两位老捕快。在确认这道任命是真的，牛兵痞也不敢深究这里面的猫腻。他说：“既然如此，那牛大自当听命。”
牛大倒没想太多，认定了这件事就是为了折抵袭击使团的罪过。他悻悻地说：“要当多久？”
陈平回头指了指马车：“等那辆车的粮食吃完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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