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峰紧闭双目，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胸部还不时上下起伏，根本看不出他还活着的征兆。凌庸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单膝跪地。
与义父练功的时光大多是枯燥乏味的。每天傍晚，当凌庸张罗好牛二、妞妞他们几人当天伙食的着落后，便急不可耐地飞奔上岚山半山腰。每次他跑到义父的茅草屋时，义父总是在烧烤着食物，有时是山芋，有时是土豆，运气好了，还能碰见烤兔子。到后来，凌庸把每天的口粮都省给弟弟妹妹，自己只等着晚上和义父抢食吃。倒不是说义父吃的能有多好，凌庸就是喜欢给义父添麻烦，喜欢看义父气得胡须朝天的样子。
想到这样可笑至极的场面，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时，凌庸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哭出声来吧，哭出来就舒服些。”念则安的语气也柔和了。
凌庸抹干眼泪问：“念门主，你到底和义父什么关系？”
念则安搓了搓胡茬，遥想起当年的岁月。
当年，楚王林轩还是大景国的太尉。他在楚州城兵变后，手下有部分军士不满，其中就包括程一峰。但与那些偷偷逃跑的军士不同，程一峰为人光明磊落。他认为身为景臣，不应该以下乱上，便出言相谏。未曾想，林轩勃然大怒，将程一峰下狱。念则安当时为林轩副将，主要负责楚州城的防御工作。他听说军中有不少人质疑林轩兵变的用心，但却没人敢像程一峰这般直言。念则安敬佩程一峰的胆识与忠诚，便常去牢中探望。
后来，林轩听说这件事，便把念则安招来，问他为何这么做。念则安答道，所有人对您的决策都有质疑，但有人选择隐忍不言，有人选择默默离开，只有程一峰如实相告，此人乃真君子。林轩恍然大悟，不但赦免城易峰一切罪责，还加官进爵、重用这位义士。只是程一峰拒绝了。
“原来义父说的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吹牛皮。”
念则安呼呼笑道：“我最了解这个死老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是不会吹牛皮。”
原来您是忠义之士。凌庸默默铭记于心。“既然您把义父从牢里就出来，为何你俩关系如此不好？”
念则安苦笑：“那还不是你义父脾气火爆，眼里不揉沙子。”
程一峰出狱后不肯任职，楚王林轩便将他软禁在楚州城，由念则安负责他的人身安全。程一峰气不过，没事便骂林轩大逆不道。林轩不理会他，他便骂念则安，骂他是叛徒的走狗。一来二去，念则安还真让他给骂得动摇了。于是，程一峰劝说念则安和他一起逃离楚州城，闯荡江湖打抱不平。念则安本就是游侠出身，骨子里还残留着江湖义气。他一拍脑门，便和程一峰出逃楚州城，行游江湖去了。
“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我入了清水崖。你义父则选择继续形单影只，流浪天下。”念则安搓着胡茬。“原本我比你义父年长，可是他四处乱窜、伙食不好，样子看上去比我老了不少。当年若是他跟我一起去清水崖，现在恐怕也能混个门主当当了。你瞧，连陈平这小子都是特使了。”
一直没说话的陈平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机缘巧合而已。念门主，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救程老前辈吗？”
“对啊对啊，我光听你讲故事了，正经事差点忘了。”凌庸鼻子囔囔的，扑通跪在念则安面前。“老前辈，从我记事起，就只有义父一个人对我好。若不是遇见他，我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牛大。如今我又会武功，又有了名字。这些全都是义父所赐。实不相瞒，义父弄成这样，并非是救赵政。他胸口那把匕首，是为我挡下的。”
念则安表情没有变化，他看了看陈平，后者叹了口气，将凌庸扶起来。“蚀心散之毒甚是难解，除了宋国崔柱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开。”
“除非，你能在两日之内找到五灵力者。”念则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凌庸。
“五灵力者也能解毒？”凌庸从没听说过。
念则安说：“我曾经听水门门主说过，持有玄武之力者有解毒的能力。”
陈平怕凌庸听不懂，补充道：“水门是清水崖负责情报的，他们的信息值得信赖。”
可是凌庸依然满头雾水：“那什么叫玄武之力？”
“我听你义父说，你对五灵力很感兴趣。原来你连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懂呐。”念则安站起来，靠近程一峰为他诊脉。“脉象虚弱，但总比没有强。来，趁着等解药的功夫，我给你普及一下五灵力的知识。”
玄武之地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说。早在人类出现之前，主宰着这块大地的是凶猛的巨兽，其中以东方的苍龙、西方的巨虎、北方的龟王、南方的烈禽和中山的黄龙为万兽主宰。
后来，人类出现了。早期，他们毫无抵抗能力，只配做五只巨兽主宰的盘中肉。后来，在一位头领的带领下，人类向巨兽主宰发动了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反击。虽然依旧死伤无数，但在持续了数百年的斗争中，一位人类手持长矛，重伤了中山的黄龙。黄龙洒下的鲜血浇在了这个人身上，腐蚀着他的皮肤。
然而，这个人奇迹般地生还了。尽管半个身子的皮肤被腐蚀得溃烂，但他却因祸得福，拥有了黄龙的神力。在他的带领下，人类发起绝地反击，历经百年，最终斩杀了五只万兽主宰。在这百年的历程中，沾染万兽主宰的人只有两个下场，死亡或拥有神力。拥有神力者的后代有的也继承了父辈的神力，后世便称他们为五灵力者。
“也就是说，五灵力者继承的是五个万兽主宰的神力。每一个五灵力者的神力都不尽相同？”凌庸有所领悟。
念则安点头说：“只是随着五灵力者不断繁衍，继承神力的后代越来越少。根据《清水崖英雄谱》记载，当年我和你义父闯荡江湖时，江湖中只有排行前十的高手是五灵力者。此外，便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了。”
凌庸想起了一件事，问：“念门主，当年的五灵大将里，有没有一位姓牛的？”
念则安眯眼想了想，摇头说：“据我所知，没有这个姓氏。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五灵大将？这是啥玩意？”
“就是当将军的五灵力者啊。”凌庸压低声音说，“赵政说过，代国有一位五灵大将。他答应带我去见他，所以我才会救他。”
“你又被骗了！”念门主笑道，“五灵力者几乎很少有人愿意参军。他们更渴望自由自在地生活。至于代国，倒是的确有一位五灵力者，他应该也不会参军，但有可能会帮助代国抵抗雪国的入侵。”
“你们这帮大人为什么总骗人！”凌庸怒不可遏地吼道。
他这一吼正好把程一峰给吼醒了。他微微张开眼睛，舔着干咳的嘴唇，说：“念兄，念兄！”
“我在。”嘴上虽然总斗气，但念则安十分牵挂程一峰的病情。
“有些事本来想留到以后慢慢说，但没想到宋国那臭小子的毒匕首如此刚烈，我这条老命怕是扛不住了。”程一峰咳嗽着。
“义父，您别胡说，我已经找到解药了。”凌庸跪在床前，泪水打湿了程一峰的衣衫。
程一峰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命我清楚，怕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念兄，牛大这孩子有天赋，那些岚山山羊见到他，竟然很温顺。你懂我的意思吗？”
念则安眼前一亮，重新审视着凌庸。“原来如此，老弟你放心，我一定亲自传授他武功，定让他长大成才。”
程一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求他成才，只盼他安安稳稳过完此生，不要像我一样，两鬓斑白却无家可归。”
一向以不着调形象示人的念则安，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悲痛，留下了两行热泪。“老弟，你选的道路太辛苦了。”
程一峰笑道：“原本，我只求林轩能够放弃兵变的想法，可是却看着他一跃成为最强的诸侯王。现在，我只求天下战乱能少一些，代价却是让曾经的大景帝国不复存在。我这一生，似乎始终在兜兜转转。”
念则安安慰道：“可是走遍玄武之地上的所有诸侯国，没有一个人不对程一峰的名字竖起大拇指。”
“徒有虚名，却没干一件正经事。”程一峰看着凌庸，毫无生气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牛大，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爹？”
凌庸双膝跪地，猛地磕头哭道：“爹！爹！”
程一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微笑着离开了他不停挂念的乱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