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亦如此?”凌庸不解地看着陈平。
“当年讨伐山贼,我不过是为了向父王证明自己。如今奔走江湖,为的是向自己证明。”
向父亲证明,凌庸能理解。牛兵痞虽然不是他的父亲,但凌庸也曾天真过,想向牛兵痞证明自己有能力在林县存活。凌庸不理解的是,聪明如陈平,还需要向父亲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能够自立于天地。”陈平笑意盈盈地说,“证明自己除了这个姓氏,还能做得更多些。”
凌庸恍然大悟:“其实你要不说,我早就忘了你是大景皇族了。”
陈平望向凌庸,深深地说了声:“谢谢。”
自从凌庸清醒后,赵政有意无意间在躲避着他。凌庸神经大条,自然不会意识到,这便省得赵政一番解释。可是参加比武之事必须告诉赵政,这是他怎么也躲不掉的。
陈平做东,在洛城寻了间最好的酒楼,点了卫国有名的醉鹅、肥鸭和小段笋,更少不了几坛陈年黄酒。三人相识以来第一次把酒言欢。
“自从刑场那夜,赵将军似乎就很少和我们走动了呢。”陈平将面前的一碗黄酒一饮而尽。
凌庸见识过他喝醉的样子,故意咳嗽一声让他少喝点。但他这一咳嗽,却被赵政会错了意思,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又或者是做贼心虚吧。
赵政举起酒杯,敬向凌庸。“这几日没能去看你,还望你见谅。”
凌庸忙道:“你咋还跟我客气上了呢?咱们仨也算是经历了生生死死考验的了。我知道你和郡主单独见面不容易,如今出了楚境,也就不用偷偷摸摸了,多多相处才是正经事。”凌庸说着,还不忘冲赵政挤挤眼。
赵政一愣,涨红了脸解释道:“你可别胡说,我与郡主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陈平趁机说:“既然连凌庸这个木头脑袋都懂,赵将军就不怕隔墙有耳?”
赵政夹了一筷子醉鹅,松软肥腻的肉流出沁人脾胃的酒浆,熏得赵政一阵眩晕,全身暖和起来。“陈特使说笑了,我赵政行得正做得直,何惧别人探听。”
“自然如是最好。”陈平拿起酒杯,敬向赵政。赵政端起酒杯回敬,一口酒闷进去,勾起了诸多前尘往事。他这几日的确没怎么见田湉,一是怕有耳目盯梢,二是他心中隐隐种下一颗别样的种子。赵政不想再想烦心事,刚要端起酒杯再饮一杯,眼角却瞄见凌庸腰间空荡荡的,他惊讶地说:“郡主没还你乌木剑?”
凌庸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赵政尚不知道乌木剑被盗一事,刚要实情相告,却被陈平拦住。陈平问:“赵将军何以对乌木剑如此挂念?”
赵政被陈平问得一脸窘迫:“也不是挂念。毕竟当初是我捡到的,若是丢了,岂不赖我?”
看着他不善撒谎的老实样,陈平笑道:“赵将军大可放心,郡主前几日就将乌木剑换给凌庸了。”
凌庸这才说:“放心放心,不是郡主弄丢的,是我弄丢的。”
赵政刚放下的心旋即又提上嗓子眼儿,“弄丢了?怎么弄丢的?”
凌庸将祝婷设套盗剑之事说了一遍,赵政一拍大腿叹道:“哎!如此宝剑竟然落入歹人之手,岂不是助纣为虐。”
陈平颇感兴趣地问:“赵将军,何以认为乌木剑是宝剑,祝融后人是歹人?”
赵政气哄哄说:“这几日我在卫国了解了下民情,祝融后人在此作乱已久,可以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难道还不是歹人?至于乌木剑,虽然我不清楚它有何玄虚,但凌庸手执此剑,犹如神兵天降。这等厉害玩意若是落入歹人手里,可还了得!”
陈平却不太在意赵政的粗鲁,“我倒是觉得那把乌木剑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否则郡主早就验出来乾坤了。至于祝融后人,我尚不清楚他们的动机,不可妄下定论。”
一听陈平如此轻描地说出了田湉验剑之事,赵政更是窘迫,只好赶紧将话题死死扣在祝融后人上。“你这话说的就有些偏颇了吧!怎么说你也是平过乱的,祝融后人之乱,就如同晏国山民之乱。”
“正因为我经历过山民之乱,镇压过山民之乱。我才懂得一个道理,所有民乱的背后,都有不可名状的隐情。”一向委婉的陈平像是吃错了药,和赵政据理力争起来。
两人争执得不可开交。从晏国山民之乱的症结,到起兵镇压与诏安的合理性;从代国与雪国交战数年的困局,到为何没有诸侯国支援代国的尴尬;从林轩造反的合理性,到景国是否能重新一统。
陈平认为,晏国山民之乱,罪在官府:晏国依山傍水,耕田稀少,官府却提高田赋,激化民怨,最终一众山民忍不住爆发。
赵政却以为,晏国山民之乱,乱在管教:晏国盛行享乐之风,民风开化,作风慵懒,道德地下,民众一旦受了委屈,不去找自己的原因,反而怨天怨地,埋怨官府,最终造反。
陈平认为,雪国之危,实乃历史误传,代国因循守旧,盲目作战,倘若能归化雪国,其实力定然大增。
赵政不以为然,雪国人骁勇善战,难以驯服,狼子野心,妄图统治玄武之地,但其尚未文化落后,民智未开,只能力战,无法驯服。
两人不像是方过二十的青年,更像是不惑之年的政客般侃侃而谈。两人观点虽大不同,但却不乏碰撞出精彩的火花。只是在最后一个论题上,两人出奇地一致。
“林轩造反看似有理,但实则扰乱了玄武之地的大秩序,让整片大陆陷入战火纷飞的诸侯时代。”陈平言罢,再次饮尽杯中酒。凌庸担心他喝醉,却发现他比以往都更加清醒。
“陈老弟言之有理。”赵政欣赏地看着陈平,“然而他闯了这么大的祸,却眼看着无法收拾。林轩的楚国算是诸侯国中的头名,可是近两年来林氏宗亲为了储君之位,硬是将矛盾摆到了明面上。代、宋两国更不用说,两国国力衰弱,缺兵少将,根本无法统一玄武之地。南方三国,晏力强劲,国力却日渐衰落;倒是卫国与齐国这几年富国强民,军队齐整,似乎有一统天下之志。”
陈平赞同道:“没想到赵大哥对天下形势洞悉的如此透彻。”
赵政汗颜:“没办法,身处弱国,总要知己知彼,方能应对。”
凌庸生怕俩人聊得欢,把自己落下,“你们似乎忘了提景国了吧?”
赵政和陈平两人同时望向凌庸,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平收回目光,揉了揉太阳穴,两眼看似迷离实则炯炯有神。
陈平转向赵政,“赵将军对景国可有了解?”
赵政实诚地摇了摇头,“代国战略始终不曾瞄向景国,加之代国与景国中间隔着丰谷山脉,探听情报谈何容易。”
陈平又问凌庸,“既然你提起景国,对它可有研究?”
凌庸耸耸肩说:“我哪有研究。就是以前曾听义父讲过景国的往事,每一次说起,义父的眼中总是饱含怀念。”
陈平端起酒杯,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正如两位所说,大景帝国被诸侯赶到丰谷关以西后,便杳无音信。当人们提起景国时,仍然是印象中曾经大景帝国的辉煌与堕落。可如今的西景国是什么样子,却没人知道。”
凌庸似乎才跟上这二位的节奏,“照你这么说,日落西山的西景国也有可能统一天下?”
赵政放下酒杯,一拍桌子,吓得凌庸打了个激灵。赵政哈哈大笑:“要我说让景国统一也好,这天下本来就是陈家的,物归原主,也是一桩美谈。”
凌庸摸了摸胸脯,“在卫国境内说景国一统,小心把你抓起来。”
陈平岔开话题道:“赵大哥,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件要事相求。”
酒过三巡,称兄道弟。赵政亦是微醺,眯着眼睛,迷离地说:“虽然咱对这天下大事见解不同,但聊得亦是投缘、痛快,你有何事尽管直言。”
陈平说:“今儿早卫国公召见我俩了。”
赵政猛然清醒,后脊梁冷汗直冒。“卫国公?什么时候到的洛城?”
“昨天夜里。”陈平压低了嗓音,“此次他是乔装出行,除了洛城几位将军和大人,没人知道。”
赵政猛地甩甩头,试图从酒劲儿中清醒。“他来做什么?”
“很奇怪,他来邀请你们参加一个比武大会。”
赵政看向凌庸。凌庸点头肯定了陈平的话,补充道:“本来我是想自己参加,可是卫国公坚持让你一起来。”
赵政疑道:“卫国公点名让我参加?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平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卫国公此人行事飘忽,神鬼莫测,谁知道他谋划什么。只是这场比武有些棘手。”
赵政和凌庸屏住呼吸,等待陈平继续往下讲。陈平偏要调调他们的胃口,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醉鹅,品了半天,才说道:“这次的比武大会是银霜郡主的招亲大会,拔得头筹者,就能成为卫国公的乘龙快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