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过后,学府就开始准备放假,三十天的假期不长不短,即不会因为太长而感觉无聊,也不至于因为太短而有些不尽兴,这个数字刚好合适。
最后一天的清晨,苏元拿着扫帚来到分别已久的青石小道上,两边绿叶葱葱,翠嫩欲滴,空气别样的清新,走到竹林边缘,苏元放慢了脚步,视线穿过竹林间的缝隙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坐在长条竹凳上。
一抹米黄呈现在翠绿中央。
“你来了。”
水静用一种即冷淡又关切的目光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人:“你有段时间没出现了。”
苏元点头,解释着:“遇到一些事情。”
他微微笑了笑:“幸好现在已经解决了,所以我又来了。”
她又静静地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地说:“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你可以自便,不会打扰到我。”
苏元点头,提起扫帚开始打扫。
细嫩的竹枝划过碎石的缝隙,带走腐朽的枯叶,留下沙沙的声响,和翻书的轻柔动作完美配合。
晨光之间,不闻人声,只有落叶轻扫的沙沙声响,安静而自然。
无人的钟楼传来的声响。
学府似乎从睡梦中苏醒,无数的人从一端出现在这条青石小道上,又从另外一头消失,像流水一样,有些人会偶尔停留,带着复杂、疑惑、审视、愤怒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如同石头一样在人流中岿然不动的人。
两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人,在这个时刻,却又如此的相同。
人慢慢走远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除了又变回脏乱的地面。
水静合上书,慢慢站着,苏元也同样站着,相互看着。
过了一会儿,水静说:“我要走了。”
苏元说:“再见!”
……
隔着一条街就可以看到那扇破旧的门,门上的封条几乎占了一半的面积,也许是十多天前那场大雨的缘故,封条已经有些枯黄,上面的字迹也已经看不清,但却依然发挥着作用。
至少这间破旧的小房子里不会有人居住。
“听说是被宣武卫抓走了。”过路的人这样说着。
拐过两个街角,苏元坐在唐矮子的面摊前。
锅盖移开时,蒸气就像雾一样升了起来,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不怎么真切,枯黄的灯光下,唐矮子短短的身形更加的模糊了。
唐矮子用两根长竹筷,放在锅里搅了两下,一下子就挑起了锅里的面,放在已加好佐料的大碗里。
他用这两根长竹筷子时候,无比的纯熟,就像是属于他的两根特别长的手指。
摊上一个煎好的鸡蛋,再洒上几粒葱花,一碗鸡蛋面端到了苏元的面前,切得细细的葱花就好像少女窈窕的身段,勾引着身体最本能的**。
正当苏元准备吃的时候,桌子对面忽然多出了一个人,粗眉大眼,他的手里端着和苏元一模一样的鸡蛋面。
“苏元?”他忽然问。
“是。”苏元看着他。
“果然是你。我叫王虎。”王虎笑着介绍,而后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发生,突如其来这个词总是代表着麻烦,苏元一向不喜欢麻烦,于是摇着头:“不行。”
“那我就坐下了。”王虎放下碗,坐在了对面,刚吃了一口,他忽然又抬起头,说道:“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苏元又摇头:“不想。”
“因为你的眼睛。”王虎自顾自的回答:“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苏元抬起头,看着他。
“对,就是这种眼神。”王虎忽然抚掌:“真他娘的帅啊。”
苏元安静地低头吃面,没再理会。
王虎也吃面,吃了几口后,他又抬起了头:“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苏元摇头拒绝,他只想安静地吃完这碗面。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朱昌的人?”王虎问道。
夹面的筷子忽然停住了,苏元低着头问:“宣武卫?”
“是。”王虎诚恳的回答。
苏元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冲着唐矮子喊道:“唐矮子,来两碟豆干。”
卤得恰到好处的豆干放在两人的面前,唐矮子在卤味上的手艺也不差。
“吃面的时候听故事也不错,如果再配上一碟豆干就更完美了,你觉得呢?”苏元问。
“看来我们有成为朋友的可能,至少在这方面,我们的看法非常一致。”
王虎夹起一块豆干,放在嘴里仔细的咀嚼,嚼烂的豆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又喝了一口面汤后,他开了口:“有这样一个人,身份不明,来历不明,能力不明,忽然就出现在了这个城市里,我猜他这个时候一定又渴又饿,很想在这里找到一顿吃的。”
“说不定他也很累,吃完了还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苏元插了一句。
“你补充的很好,看来我还是有点疏忽的地方,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影响故事的进展。”王虎说:“每一天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出现,城门守卫根本不会去在意,所以这个人悄然无息的进城了。”
“城门边恰好有一个包子铺,卖的包子皮薄馅多,很实惠,味道也很好,做包子的是个老太太,卖包子的却是一个刚好年岁的小姑娘,勤劳能干,这样的人心肠一般都不会坏,所以当她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拿了几个包子送给了他。”
“四个。”苏元更正道。
“恩,四个,谢谢你的更正。”王虎继续说:“这个小姑娘随后又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四个包子可以让人吃得很饱,这个人一定很感激这个小姑娘,而一份工作哪怕拿到的工钱很少也是活下去的希望,我想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一定会去想办法报答她,哪怕用自己的命。”
“这个代价有点大了。”苏元说。
“是吗?我的看法和你恰恰相反,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有时候为了一个包子挥刀杀人的比比皆是。”王虎反驳。
“也许吧。”苏元没再接话,而是说:“你继续。”
“有一天夜里,小姑娘送了两笼包子去城北,是一个叫朱昌的人要求的,小姑娘虽然不愿意,毕竟城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小姑娘还是去了,两笼包子赚来的钱可以够她们祖孙两个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送的过程没有任何意外,朱昌付钱也很爽快,甚至还多加了一个银币作为跑路费。”
“小姑娘的心情很不错,我想那时候她的步伐一定是很欢快的,说不定还哼着歌。”
“可惜她却遇到了严老虎。”
“半夜,黑暗,逼仄的小巷,一个唱着歌的欢快活泼的少女,任何一种都可以放大人心中的**,而当这几种同时出现时,对于喝得半醉的严老虎来说,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后面的事不用我多说,你应该能猜出来,小姑娘受到了奸污,回到家就自杀了。”
“严老虎有点小势力,城主府也不会去管这种事,尤其是发生在城北,普通人遇到这种事还能怎么样呢,只能忍气吞声,毫无办法,小姑娘就这样草草的葬了。”
“之前提到的那个人在偶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元打断了他:“不是偶然。”
王虎的粗眉挑了挑:“还请解释。”
“欠了恩要报,欠了钱也要还。”苏元说:“他向别人借了十个银币,去给四个包子的钱。”
“四个包子可值不了这么多。”
苏元摇着头:“他认为值。”
“所以他知道这个消息是必然的。”
“没错。”
“他应该是个有点能力的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当然要去报仇。”
“不是报仇,是报恩。”
“不管是报什么,他顺藤摸瓜找到了朱昌。又逼着朱昌找到严老虎,然后就在一个没有任何特殊的夜晚,他潜进了严老虎的住处,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杀光了十二个人,最后砍下了严老虎的头埋在小姑娘的坟前。”
王虎几筷子扒光了碗里变凉的面,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最后抹干净嘴问道:“我讲的这个故事怎么样?”
“故事不错。”苏元说:“但你讲故事的水平有点欠缺。”
王虎眯着眼睛,“你不相信我能找到这个人?”
“相信。”苏元反问:“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定他的罪。”
苏元摇着头:“你定不了。”
王虎也摇着:“别人不行,但我可以。”
苏元问:“什么罪。”
“贿赂罪。”
王虎指着面前的豆干,剩下的那一片也很快进入到他的胃里,然后问:“平白无故请宣武卫统领吃了一碟豆干,算不算贿赂。”
“算。”
“现在你总应该相信我了。”
苏元没有说话,缓缓放下筷子,筷子在他手里的时候,依旧是一双崭新的洗得干干净的乌竹制成的筷子,可以等到筷子横到桌上时,却变成了两条清晰的灰烬,依旧保持着竹筷的形状。
一阵风吹过,竹灰落到王虎的脸上,他伸出舌头慢慢舔干净嘴角的灰,眼睛却在不断瞪圆,瞳孔因为恐怖而紧缩。
时间仿佛定格,又很快恢复如常。
“看来我讲故事的水平还真是不够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