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矮子在收拾着他的面摊。
他收拾在很慢，也很细致，尤其是摆放在小盒子里的铜钱。
每一枚他都会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表面的油渍和铜锈，再一个一个地放进腰间的袋子里，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凝神侧耳倾听，听着从袋子里传出的“叮叮叮”的声音。
当所有的钱币都清理完，开始收拾那口大锅的时候，他干枯的手忽然僵住了。
黑暗中出现了混乱而细碎的脚步声。
唐矮子扭过头，就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远处的黑暗之中急匆匆的跑过来，一只手捂着小腹，血正源源不断的从手指间流出来，随着奔跑的震动，一滴一滴地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上。
跑得近了，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愤怒的脸上带着几分焦灼。
唐矮捏住铁锅边缘的手忽然用力捏紧，再松开时，一小块铁片随之掉落，那口煮面的大锅上，出现了一个异常显眼的缺口。
那个人在奔跑中抬起了头，看到唐矮子时眼神明显出现了变化，奔跑的速度更快了一些，一只手伸向怀里，像是要掏出什么东西，但很快他的身体蓦然一震，两只瞳孔的神彩瞬间消失，身体僵硬的倒在地上。
潮湿的泥土飘不起一丝烟尘，反而是小坑里的黑水慢慢缠上了他的衣服。
唐矮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又同样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继续收拾着。
又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
走到之前那个人身边时，从他后背上随手拔出一柄短剑，在空中挥舞两下甩掉剑上的血，又随随便便地收鞘挂在腰上，紧接着弯下腰在尸体上摸了几个地方，一脸微笑的从怀里抽出一个纸条，然后又慢悠悠地走到唐矮子的面前。
“认识那个人吗？”那个人问道。
唐矮子摇着头，“不认识。”
那个人试探着问：“看到一个人死在面前，你也没有一点反应？”
“城北哪天不死人啊。”唐矮子继续收拾着，“看得多了，哪还有什么反应，反正都一样。”
那个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将手里的纸条放在唐矮子面前的木板上，“你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唐矮子看都没看就摇头，“我不识字。”
那个人说道：“你如果心里没鬼，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唐矮子无奈地停下手上的活，拿起纸条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又放了回去，叹息道：“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那个人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你拿反了。”
唐矮子也同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收拾着，余光却在慢慢打晾着。
夜晚无风，有一点闷热。
空气死气腾腾的凝滞着。
一套黑色的衣服紧贴在那人瘦削的身体上，谁都可以看出来这套衣裳是用一种非常昂贵的质料作成的，轻柔光滑有如处女的皮肤，剪裁之贴身，手工之精细，一般人是配不上穿这种衣服的。
看来是那边的人，唐矮子心里想着。
那个人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就转身离开，可是他还没有走出两步，又立即转过身，视线落在铁锅边缘的缺口上，一抹杀机一闪而逝。
他又重新走回来，脸上带着微笑，“你是卖面的？”
“是。”唐矮子说道：“你想来一碗吗？”
“一般我看不上你们这些小摊上的东西。”
他笑着说道：“但现在我刚好饿了，又碰到了你，我不介意破一次例。”
唐矮子咧着嘴笑了，“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那个人又问：“除了面，你这里还有什么？”
唐矮子从他的小车下拿出一个摆卤菜的大木盘，上面摆着些牛肉、肥肠、豆干、卤蛋……
那个人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每一样都要了一份，然后他就坐在唯一还没有收起的方桌前。
很快面就端了上来，他要的卤菜也在面前摆成了一排。
那个人每一样都只吃了一口，面也只喝了一口汤，然后就放下了筷子，视线一直停留在唐矮子的身上，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看得时间越长，他的眉头皱的越紧，对之前的判断也已经有些动摇，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尸体时，又暗自摇了摇头。在计划接近完成的时候，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他这样想着，目光也渐渐变得冷漠。
唐矮子这时候转过身，赔笑着：“怎么不吃了？不合你胃口？”
那个人摇着头，“味道还可以，只是忽然想到我没有钱付给你，就没有吃下去的心思。”
唐矮子笑道：“没关系，就当我请你。”
那个人又摇头，“这怎么好意思。”
他像是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一样，开口笑着，“不如这样，你和我过来一起吃，这样我的心里可以好受一点。”
他伸出手不停地挥动，唐矮子却摇着头，甚至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他拒绝道。
“为什么？”那人问着。
唐矮子老实的回答道，“因为我不敢吃。”
那个人脸色一变，立即从原地站了起来，接近跨出两步来到唐矮子的面前，右手拔出短剑，直直的刺向唐矮子的咽喉。
唐矮子却站在原因，动也不动，脸上还露出莫名的笑容。
在距离他咽喉前三指宽度时，剑光忽然停了，那个人的脸上忽然变得无比惊恐，先前的从容完全消失不见，他能感觉到四肢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哪怕眼睛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短剑和握着剑的手，正当他想到低头向脚下看时，却发现任何他如何努力，也没有办法控制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能听到，能闻到，能看到，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身体像是完全消失了。
他惊恐地看着唐矮子，而后完全失去知觉，一头栽下。
唐矮子转过身，又开始收拾他的面摊，当所有的东西都堆积起来时，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推着他的小破车，悠悠地晃着。
等到他走远，两个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朱昌一脸迷茫，“刚才是怎么回事？”
苏昶走到那个人的尸体前认真的检查了一遍，直起身来回答，“他中毒了。”
“什么时候中的毒？”
朱昌刚问完，就立即想起了先前那个人吃下去的那些东西，于是又转口问道：“什么毒这么厉害？”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第五错。”
“很奇怪的名字。”朱昌说道：“想不到唐矮子也是深藏不露。”
他又有些庆幸的说道：“幸好我们藏的好，没有被他发现。”
“你以为他没有发现我们？”
朱昌不敢相信，“唐矮子有那么厉害？”
孟昶点着头，随后他又笑道：“再厉害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他没有杀人灭口，就证明我们是安全的。”
“那倒也是。”朱昌点着头。
再检查完另外一具尸体后，孟昶忽然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想，苏元应该对这事很感兴趣。”
“为什么？”
孟昶指着另外一具尸体说道：“因为这个人，是学府里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