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竹枝划过石块，留下淡淡的刮痕。
苏元挥动扫帚，将所有的落叶聚集成一堆，就在一旁边等待。
没过多久，李兵推着一车手推车慢悠悠地晃过来，车上有一个箩筐，两个人一起将地上的叶片全部移进箩筐里，又简单的交淡几句后，他又推着车慢慢地走了。
苏元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扫帚放在一边，苏元坐在路边竹凳上休息，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怀念起经常坐在相位置的姑娘，眼前却浮现出李兵的笑容。
已经西斜的阳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笑容依旧真诚，却太勉强。
一枚锃亮在手指间旋转，又很快被两根手指紧紧夹住。
夜色来临的时候，李兵才从外面赶回来，他看到苏元后微微愣了一下，又笑着迎了上来，“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苏元提起手，“这段时间在外面赚了一点，所以请你吃一次。”
李兵摇头说道，“你岂止是赚了一点，哪怕我没怎么关注，也能听到你的大名。”
他低头看着苏元手中的食盒，“你也算是有钱人了，就请我吃这些？”
“松月楼十银币的桌席，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打开门，点上灯，食盒里的餐盒依次拿出来摆放好，两个人坐在一起，慢慢吃着。
吃到一半，苏元忽然问道：“早上集合的时候，发现你们少了三个人？”
“嗯。”李兵点着头，“他们回家了。”
苏元默然注视着他的脸，二十天不见，也许是忘记打理的原因，脸上已经长出了长长的胡须，却恰好能掩盖他的表情。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苏元又问。
李兵沉默了片刻，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应该是的。”
他又补充说道：“在家里多舒服，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不像在这里，到处受限制。”
以两个人吃饭的速度，几盘菜在说话的时间里，就已经被吃得精光，映衬着火光的陶瓷盘子里只留下一丁点剩下的油水，相比于两个人的饭量，这些菜加起来也不过刚吃了半饱。
在收拾的时候，苏元忽然说道：“唐矮子那里的面不错，要不要再去吃一碗？”
李兵摇头，“算了吧。”
苏元坚持，“我觉得你应该去。”
“为什么？”李兵问。
苏元解释着，“因为回家的那三个人里，至少有一个人去过。”
李兵立即低下头掩盖脸色的僵硬，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握紧，又很快松开，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恢复如常。
“谢谢。”
“不客气。”苏元起身离开。
李兵站在门前，目视着苏元背影消失。
很快他又回到屋内，坐在灯光下。
灯光亮了很久，直到半夜才熄灭。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苏元说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在他这里却成了非常复杂的线团，花了大半夜的时候他才将所有的头绪理顺，却又遇到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喃喃自语。
夜色清凉，星光如网。
苏元准时进入梦乡。
没过多久，他忽然睁开眼睛，认真倾听隔壁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开门声。等到门与门框相撞的低沉地声音传出后，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无声无息地来到窗户一侧的阴影里，向外看去。
一个矮胖的身影有如一只敏捷的猎豹在树丛中穿梭，消失在夜色的深处。
苏元的脚刚跨出半步，想了想又把伸出去的脚收回来，重新躺回床上。
唐矮子推着车回到了住处，打开紧锁的大门，费力地将车推了进去，院子中央站着一个人，他却像完全没的看到一样，自顾自地做着事。
厨房内响起了水声，紧接着是锅碗瓢盆相撞的咣当声响，再响起的是刀砍在案板上的声音，当一切声音消失后，唐矮子端着小案来到院子的中央。
两个人坐下之后，唐矮子殷勤地替他倒了一杯酒，“我知道你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有大事，但在你开口之前还是先喝一杯。”
李兵却只是看着他，动也不动。
唐矮子无奈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酒杯，“说吧，什么事？”
“我的人来找过你。”李兵说的很肯定。
唐矮子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是有过，但来找我的不是活人。”
唐矮子喝下一杯酒，等到酒味完全消失在他的味蕾上时，他才慢慢开口，低沉的声音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连一点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听完了，李兵问道：“纸上写的什么。”
唐矮子说道：“名单是假的。”
李兵身体一震，脸上浮现出不可抵制的惊恐，继而又变成一抹化不去的哀伤，他苦笑着，“居然是这样。”
唐矮子没有说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他心情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浑浊的眼神时不时的打晾着李兵面前的那杯酒。
看起来也只是同样的一杯酒而已。
这个时候，李兵端起了酒杯，他看着唐矮子认真地说道：“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是的，我知道。”唐矮子说道。
李兵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所以你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会相信你有必须要做的原因，从刚认识你的那时候起是这样，哪怕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唐矮子忽然就忆起了当年的时光，像他这样的老人记忆力已经开始衰退，很多事情都会在不经意间忘得干干净净，偏偏有些事情却总是记得很清楚。
“谢谢你的信任。”他忽然说道。
李兵继续说道：“你当年救过我的命。”
唐矮子接着道：“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很年轻，第一次上战场能你的那样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救你也是顺手为之。”
“对于我来说却不一样。”李兵说道：“所以我总想着有一天能报答你，哪怕用我这条命。”
“我相信。”唐矮子说道：“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这个时候，李兵忽然抬起了头，当着唐矮子的面，在他复杂的目光中将端在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捏得粉碎，“我只希望哪一天你用到我这条命的时候，不要瞒我，也不要骗我。”
唐矮子慢慢低下了头，忽然间他感觉到很羞愧，连面对李兵的勇气都没有。
李兵又重新拿出一个酒杯，一杯一口一个人慢慢喝着，直到喝干净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才停止。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不说话，气氛显得很诡异，许久之后，唐矮子慢慢抬起了头，站起来对着李兵弯下了腰，“我错了。”
李兵没有动，安稳地受了一礼，等到唐矮子直起身后，他才问道：“酒里是什么毒？”
“第三错。”
唐矮子坐下后说道：“你想知道都会解释清楚，但那个人不是我。”
就在这时候，两个人走进了院子，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看到他们，李兵转过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唐矮子解释道：“因为我也欠别人一条命。”
“我明白了。”
李兵直起身，对着少年拜了一礼，“卫少主。”
少年还了一礼，唐矮子重新拿出一个干净的矮凳放在小案的一端，老豆扶着少年慢慢走过去，坐下之后，少年直接说道：“我来和你解释吧。”
“你说，我在听。”李兵点着头。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和军方有笔交易。”
他才说出一句话，李兵瞬间就明白了。
少年继续说道：“为了防止被宣武卫发现，我们需要一定的诱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李兵说道：“所以你们就想到了我们？”
“是的。”少年点头承认，“当知道你们的目的时，我们就推翻了原来的计划，利用你们和五皇子之间的事情作为掩盖，但是你们原本的目的并不足矣达成我们的目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兵突然开口：“所以在你们的计划里，我们是必须要和五皇子产生直接冲突的。只有那样你们才可以趁着混乱完成交易。”
“是的。”少年说道。
李兵又说道：“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会找到我，说服我或者逼迫我。”
少年点头承认，“是的。”
“所以我那三个人死得很冤。”
“那是一个巧合。”唐矮子这时候开了口，“我没想到他们会来找我。”
李兵说道：“因为这是我告诉他们的。”
唐矮子忽然间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李兵这时候又说道：“所以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是的。”唐矮子点着头，“我是故意让那两个小家伙知道的。”
李兵说道：“因为你知道他们一定会通知苏元，而苏元很有可能会告诉我。”
“没错。”唐矮子无力地点着头。
李兵转向少年，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说：“以你的情况，根本不适合主持这件事。”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因为我也和你一样。”
“真是好算计。”
李兵突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院子里，稍显沉默。
夜里的阴寒驱散了燥热，少年瘦弱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两下，老豆赶紧拿出一件长衫给他批上。
少年这时候问道：“这样没问题吗？”
唐矮子说道：“我相信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