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害我们在这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子才得到你这个答案。”洛伯低声喃喃着,算是发泄某种心中的不悦。
本来他是不希望这句话被其他人听见的,但当他发现第一个字已经足够有声时,他便改了主意,温和了态度。说话间,他悄悄朝少年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其对此作何反应。
有趣的是,洛伯的抱怨像是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模版,在少年不因此生气的情况下,大家都可以拿捏至这种程度来发泄。
与此同时,大家还竖起耳朵等待少年的回答,毕竟他让所有人都等了一段相当长又没什么价值的时间。
“哈,你是说刚才啊。”少年的语气中并没有不快,但突出的尴尬和没底气却掺杂其中,让人很容易想到他这是在准备编瞎话。
他的眉毛随着他越发紧张的情绪一挑一挑,连续三次张开嘴又放弃讲话,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刚好含在嘴里似的,忸怩得如同一个没过门的大姑娘。
突然,他长舒了一口气,破釜沉舟道,“好吧,相信你们都看得出我刚才是打算编一些瞎话来唬唬你们的,但考虑到之前你们对我的种种猜疑和不信任,我还是觉得应该和你们讲实话。但我要提前声明,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这就是实话,不信我也没办法。”
少年两手一滩的样子,看上去既无奈又无赖。
“刚才我说我没事儿,其实是假的。因为当时我并没有弄明白我梦到的是什么,或者说我并不清楚我的心理世界在当时发生怎样的改变,所以我选择了撒谎。
而后,你们也看到了,我花了很长时间并表现得相当心不在焉,实际上我的脑袋正在飞速整理,整理我的梦境,整理在我身上发生的周遭,并全力开发我的能力。老实说,这地方可能和我有某种关系。
不科学地讲,这里存有关于我的记忆阴影,是证明我曾来过的痕迹,而我的出现又恰好扰乱了它们的存在,因此海量的奇奇怪怪的信息便毫无保留地统统钻入我的脑袋,而我刚才就是在脑袋里试图把这些信息集中在一起,继而排列成清晰可见的内容。很幸运,我并没有用更多的时间……”
少年兴奋的神情将他的有所保留遮掩得滴水不漏。众人只会觉得他每次停顿的空隙只是为了喘口气歇一下,而不会觉得他正通过观察众人的表情把要讲的内容选择似地避重就轻。
实际上,他啰哩啰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找不到他讲话的重点,但却能被他的认真所打动继而又无道理地投以信任。绝大多数从事洗脑工作的人所做的工作也不过如此。
从所有人逐渐放下戒备和芥蒂的神情中,少年收获了自己的预期效果。他不由地惊叹自己变得越来越狡猾,而其他人却变得越来越愚钝。这是不是好事,他现在还很难定性,但这很受用,他不得不承认。
“就这!我觉得我把我能交代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们了,可以说毫无保留。”他说这话时眼睛也不眨一下,可视网膜后面却扫过一张清晰的怪物的图像。那怪物就是沼泽地里的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你们又不是没有亲自体验过失败的教训,眼下不就在走回头路吗?所以,刚才我说的方案可以说是目前为止,唯一可行又可实施的方案,不是吗?”那令人讨厌的骄纵神情又出现在他脸上,但因为他的话在此发挥着作用,心生厌恶的人只能把这种别扭的情绪随唾液一起吞到肚子里。
是的,正如少年所说,除此之外他们真的没有其他选择。
作为其他六个人的代表亦或者说平凡生命的代表,风尚都有理由在最终一定会妥协的情况下端出犹豫且纠结的假态,这是人类擅长做的把戏,让自己舒服让他人别扭,同时也是他们仅剩的一点点自尊。
少年正是看穿了这些,所以才建议让大家先休息一下,毕竟他们的身体状态并不取决于他们之后所做的决定。如此,反倒更能体现出他对自己的提议充满自信。
赶巧的是,他们准备休息的场地是上一次他们搭火烧水的洞穴。他们按照老方法获得饮水,从背包里取出无味的干粮,却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简单的小憩后,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地望向少年,算是对刚才提议的默认。这恰是这中场休息的精妙之处,适当缓解尴尬之余又使得上半场和下半场无缝连接。
“风尚,你们的腕表应该有潜水模式吧,长时间待在水里不呼吸的话,我怕你们会受不了。”少年以此暗示众人,眼前是一片相当广袤的水域,他们极有可能需要在水里徘徊一段时间。
风尚点点头,示意众人将腕表调整到潜水模式,却又突然紧皱眉头对少年说道,“要不我、富达还有尹君轮流带你——”
“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少年忙打断风尚,继而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卢丽和芙蓉,并对富达和尹君下发命令,“一会儿,你们照顾一下这两个女孩子吧,她们应该最容易体力不支。”
随后他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友好,便又扭过头痞里痞气地补充道,“不想在水下失去某个同伴的话,大家就必须团结一致。”
失去同伴?!众人缓了缓神,这才联想到水中还有至少一只巨型生物,而且这家伙反应之快、生性之残,大家都有目共睹。于是,望着那灰色水域的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似乎都有了一只正长着血盆大口向他们扑来的恐龙。
然而,再后悔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进则退这个词语,在这时怎么也行不通。
富达携芙蓉已于薄膜中央出发,随后尹君和卢丽及风尚也走得不动声色,洛伯胆子最小,但也在风尚离开后没多久把自己交给了那片未知的水域。最后是少年,他借此作为大家的后盾。
起初,大家像刚学习游泳的鸭子似的,在水中忙乱地扑楞,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小水珠”的骚扰。这些会移动的水珠脱离水时,是只会逃跑的蝼蚁,在水中时却是缠人的水草——它们一个个紧密连接在一起,在水中呈链状、环状结构。由于它们的身体和灰色的池水融在一起,所以大家根本无法以肉眼分辨,那么撞上它对每个人来说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每个被它们缠上的人很快也都适应了这种无谓的牵绊。它们并非桀骜不驯、冥顽不灵,只要稍加点颜色就会顺从妥协,继而从受害者的身上离开。
洛伯是所有人之中变通最慢的一个。打一开始进入这片水域,并感受到水中有不明生物起,他就三番五次作出想回去的举动,但**的薄膜内侧让他死了心,他只能强迫自己学着他人的模样去接受。
他在水中挣扎时,总能给人一种他已遇害的假象,自那滑滑的又有几分任性的带状结构碰到他的皮肤后,他就开始不顾一切的乱叫、乱扭,即便有些珠链根本没有挨到他,他也会如此。
其他人适应这些珠链的时间远远小于看洛伯在水中肆意折腾的时间,他完全不能把心思使用在如何对付或者适应这种新环境上,而是全耗在害怕和无休止的挣扎上,以至于他比任何人都疲惫,却到头来一无所获。
最终触发洛伯自尊心的是他无意间扫视到的少年的面容。少年没有防水保护罩(罩在上半身的一种特殊气泡),却仿佛是这水中的一部分能够自由穿梭。“啊,他就像是一道漂浮在水中的影子!”洛伯闭上眼时,看见的都是少年那冷峻的脸上的高傲又自信的神情,以至于让他也情不自禁地渴望成为像少年一样的人。
在环境压力下,每个个体都演化出一套复杂的心理机制,社交行为更是可以提升其认知水平。人类善于模仿,通过与其他个体共处时学习并掌握一项新的技能;人类又善于嫉妒,通过各种复杂的心理暗示来促进自我的成长。就像此刻的洛伯,在看到少年的各种优异表现后,主动萌生出克服心理障碍的想法,并逐步仿照对方的样子去寻找与珠链相处的平衡,最终也同其他人一样在水中来去自如。
不过再怎么模仿,洛伯也不可能真地达到秦圣的水平。他本就和他们不太一样,不用借助腕表提供的保护罩,也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自由呼吸。这种能力或许一开始他们的祖先也曾拥有,在人类更适应陆地以后,这种能力也就渐渐消失了,可对于无所不能的秦圣来说,再找回这种能力并非难事。
偌大的水域没有一处看上去与其它地方不同的色彩,甚至在众人向自以为正确的方向上游走的过程中,他们也感受不到自己正在向水面靠近。脚下的漆黑也从未改变,因为不能变得更加漆黑,所以它始终笼罩着一层骇人又神秘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