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激动人心的消息,唯一缺少的就是接收它的听众,但少年相信他身后的同伴一定能从骤增的舒适度中感受到他们重获新生的喜悦。
从黑漆洞口中冒出的气泡已在它们上升的过程中越来越稀疏,偶尔几个不应时的大气泡从下至上,但也不会过多影响他们的视野。
在少年意识到他们已经从那个装有恐龙的巨大“容器”中挣脱出来后没多久,他所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其他六个人的身体状况。他很确定这六个人都还在他身后即没有一个人掉队,至于他们或完好无损或残缺不全还有未可知。
由控物环引出的莹白色的牵线依旧在水中时隐时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腰间的六个发着明亮光芒的控物环。少年顺着牵线的方向向另一端望去,在稀疏但却细碎的泡沫中寻找同伴们的身影。
于是在接近藏青色的池水底部即以黑漆漆洞口为背景的水域上方,少年看到熟悉却又陌生的其他六个人的身影。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甚至洛伯和芙蓉还表现出将死之态。他们的距离在控物环的帮助下越缩越短,但在少年眼中,他们的倦容将他们修饰成为距离遥远的陌生人。
没有人发现少年正在上方迎接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现在身处何处,从他们脸上那依旧狰狞的面容来看,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痛苦挣扎中,并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立场在这时尤其尴尬,进不是退也不是,说话不是闭嘴也不是;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他们“唤醒”。
第一个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结束的既不是打头阵的风尚,也不是心思细腻的尹君,而是对少年满腹成见的洛伯。当他努力抬起眼皮并试图直面即将迎来的又一波洪流时,刚好遇上少年那局促不安、犹豫不决的眼神,他因为大脑处于放空状态而无法实现思想和见识的同步,只能又呆又痴地望着少年,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同伴也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少年并较迅速地反应过来后,他却成了最后一个明白终于结束的人。
“结束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吗?!”卢丽发出不可思议的尖叫,她本希望自己可以表现得更手舞足蹈些,但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什么地方还能使出力气,因而植物般在水中挣扎的不灵活的身姿在其中显得尤其难看。
少年跟她比划了一个手势,以此示意她:是的,一切正在结束。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在相信但不确信中犹豫,真正清醒以后才知道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庆祝时间,于是都和出洋相的卢丽一样,个个陷入更窘困的尴尬中。
“我快没有可供呼吸的气体了。”芙蓉试图打破眼下的这种沉默。她大口喘着粗气并非惺惺作态,而是紧张和压抑让她更需要呼吸,可现有的保护罩中的气体却在向她告急。
其他几个人对其投以赞同的目光,他们同时也面临着这一棘手的问题。
“秦圣,接下来我们又要去哪儿,恐怕我们在水下待不了多久了呢!”风尚发现自己的脑袋刚准备放松下来却又被更难办的问题纠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问题只需要他面对,却不需要他来解决。
洛伯受芙蓉的话的影响,也意识到了保护屏障中气体不足这一问题,他本就对秦圣压着一股气,现在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就更觉得这股气非发泄出来不可,于是,待他的意识从迷茫回到现实、认知从扑朔走向清晰后没多久,他就面对着少年换上一副狰狞严重的面孔。
“喂,我说伙计,你带我们折腾这么一回,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啊,刚才我看见好几只恐龙从我面前经过,有的还对我龇牙咧嘴,要不是我还没有蠢到把自己的命献出去,这会儿你们早就看不到我了,倒不说我机智而是我命硬,要是我没那个幸运,岂不是要因为你这个破决定送命?!”
洛伯没好说话的时候,尹君试着用胳膊顶撞他来提醒他讲话的分寸,但对方不但不理睬他,还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大言不惭,直至风尚都不得不过来劝他冷静一下。
所有人连平日和他接触最多的尹君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洛伯,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的不礼貌行为和过分的话语十分得意并加以夸大,还在遇上他人惊讶和惶恐的表情上时更加傲慢。两个女孩子也因此而愣住了,就像两尊悬在水中的雕塑。
在富达被迫用手捂上洛伯的嘴以前,洛伯正肆无忌惮地向少年嘶吼着,“你不是说你是造物主吗,拿出点儿真本事来可以吗,这点虚的小把戏算怎么回事,现在好了,大家眼看就要不能呼吸了,我看到时候我们都死在这里了,你还厉害给谁看——”
即便是在水中,人人也能闻到强烈的火药味,此刻,点燃它的洛伯的话语中更是带着令其他人惊愕的恶意;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期待他对此作出较理智的反应。
少年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不得不表现出令其他人满意的面容、摆出其他人喜欢的态度。他并不介意为此更虚假一些,至少不应是现在因个别人把关系同大家搞僵。
“我知道你们正在面临的问题,因此我现在就准备帮你们解决。”少年感觉自己的嘴角咧得有些僵硬,于是便放弃微笑,假意慈祥,“原谅我能力有限,让你们大家受了点苦,但这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我们已经摆脱了那些恐龙,眼看就要真正回到陆面了。”
少年说自己能力有限时,故意将眼睛瞪大望向洛伯,其中的寓意却因为不明显而只是让人印象深刻。
洛伯本想再回几次嘴,却始终被富达控制在怀里,因而怕失去理直气壮的气势也就继续忍气吞声。在这种难以调和的恶劣条件下,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张望,既不知该如何劝说洛伯、安慰少年,也不知该如何破除这种狼狈的僵局。
于是,少年只好卖弄出人性中的善解人意,一句话不说地转过头去,只听他一声令下,所有人的身体便在腕表的带动下活动起来。
“都游稳了啊,我现在准备全速前进了呢!”少年的话语中是满溢的兴奋,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转眼间发生的事几乎让每个人都兴奋了,就在少年说完那句话后两撇,他们那缓慢上升的身体竟一下被带动以想象不到的速度,而后每个人都像极速穿越的水火箭似的,“嗖——”地一下就移动至距之前几十米远的地方。
很奇怪,他们似乎很久都没有这种紧张到刺激再到兴奋的感觉,时光仿佛带着他们穿梭至菜鸟初期,那时候的他们在训练营里即便是被人囚禁的未明人也都过得简单而快乐。
那时候,他们还不懂什么是社会矛盾、种族分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西蒙和整个e都的阴谋了,那时候的他们的眼中只有训练和知识、友情和乐趣。
倒不是说,从一开始他们活得就很单纯、很空白,而是他们在每一个时期都过着自以为是的复杂、活着自以为精彩的生活而忽略了每个阶段的复杂程度都在递增,唯有回首才能看见身后的青葱和无知……现在,他们正是品到了一种曾经的、纯朴的味道,别有一番苦中作乐的意味。
在少年的帮助下,他们在极端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穿越整片水域的工作,并最终呼吸到甘醇的空气。
保护屏障刚一碰到水面就自动消失,但它绝不是因为发现环境发生了切换就立刻不管不顾,而是在主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时间里完成了气体的检测和比对,在确认外界对主人不但没有危险还有帮助后,它便退出自己的角色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
巨大的黑色背景给人以危险的信号,但大家因为急需空气而暂时忘却了这一点,连续大喘气几十次后,才逐渐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新的环境上。
周围几乎没有光亮,除了远处一个不怎么明亮的点在上下晃动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可辨识的事物。
腕表的光将这由七人围成的趋于照得通亮,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上面的空间太暗。
同前几轨时少年带众人刚刚离开洞口即容纳恐龙的“容器”一样,大家并没有对新环境抱以期望,甚至相比之下,他们在水中飞速穿梭的时光才是美好。
“接下来,我们有要怎么办咧?!”卢丽件风尚和富达等人几次欲言又止,便按耐不住性子抢先询问起少年。
收到问题的少年的脸上依旧挂着之前自信满满时的笑容,甚至现在也没有因为什么而减弱。他指着那个在众人眼中晃动的光点,激动不已道,“就那,我们现在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