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帐内,李存勖负手站在里面,心中怒火汹汹,
耳边一直响着周德威强烈反对的声音:
“那个破绽,是故意给你看的!”
“我打了一辈子仗,对于破绽只相信一种,就是一定在战斗中暴露的,才可能是真实的。只有在仓促间,来不及掩饰,才会露出真正的破绽!”
“你且想想,这样的撤退,完全是可以做到事先有计划、有组织的。”
“如果你是王景仁,在撤退渡河的时候不会早做安排吗?”
“你急匆匆带人过去,他在黑夜里面的伏兵正好对我们迎头痛击!梁军有预谋,占据地形,以逸待劳,而我们呢,一股股没头没脑,一股股毫无防备,只能一股股乱哄哄的被击溃!”
“大战一定要沉住气!同样,打仗也不能单靠感觉,听我一言,今晚绝不能出击!如果我们在这里轻易吃个败仗,事情就严重了!说不定王镕、王处直就会对我们失去信心,一旦他们有所动摇,后面的仗就当真十分艰难了!”
在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大嗓门跳脚的劝告下,李存勖最终停止了出击的指令。
但作为堂堂主君,被周德威如此直白的反对,李存勖有些下不来台,一时间怒火中烧,不发一言,转身径直走进卧帐,将周德威甩在外面,再不理会。
周德威在外愣了半响,他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李存勖的判断仍然是相信梁军已经分兵。
即便今晚因天色问题,中伏几率大,而暂停出战,但是估计他明日也要发动大军去冲击梁军阵地,这依然是孤注一掷,妄图一战定乾坤的路数啊。
周德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仗不是这么打的,终究还是年青人啊,就是沉不住气。”
说罢,退出大帐,径直去找一个人。
李存勖在卧帐内来来回回走了数百步,暗骂了无数声“老匹夫!老匹夫!老匹夫!”
好不容易才将情绪缓和下来,他躺在行军床上,开始认真思考起周德威的建议。
突然,帐外传来声音,接着一人掀开帘子,一股寒风随着此人灌了进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睡觉!你真的睡得着么?”
来人踏进来第一句竟是这个。
李存勖抬头一看,把正要喝斥的话赶紧咽了回去,
马上从床上跳下来向来人恭敬的行了一礼。
“我不是正想着嘛!”李存勖礼貌的让对方落座,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那种笑意在他英挺的相貌上,显得有些古怪,就像是顽皮的小子等到了某个期待事情的发生。
“让我瞎担心半天,我看你是专等我这个会走路的台阶吧!”来人看到李存勖这副表情,也放松的笑了笑,然后神色复归严肃:
“不过,周老将军来给我讲的方略,你应该也听过了,你究竟怎么看的。”
“他是我们晋军的老人了,也是我们最为依仗的名将,他对战况的分析,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李存勖坐到床边,神情苦恼,慢慢说道:
“我们这三方联军,比起梁军一体,说严重点可算是乌合之众,应该速战速决才对。”
“如果按照周老将军的想法,稳重行事,要拖到敌人士气低落再与之一战。我担心还没有拖到那一天我们自己就先乱了。”
“而且,梁兵比我们多出一倍多,如果他们分兵去攻我们后方的高邑,赵州,我们势必腹背受敌,到时候进退不得怎么办,所以我才想赶紧击败眼前的敌人,这样无论进退,我们都要舒服许多。”
来人安静倾听。
李存勖想想,接着说:“柏乡这块地形确实也不是很理想,偷过北岸的梁军虽然背倚午河是其不利,但他们前面的地形也不宽阔,不太适合骑兵冲击,只怕打进去容易形成混战,这也是我当晚没有坚持出击的原因。”
来人轻轻皱眉,问道:“这样考虑就周全多了,前面那些疑惑,你有问过周老将军么?”
“我不正生着气么,怎么会想去问他这许多问题。”李存勖咕哝着说,嘴里一阵含糊。
来人仿佛没有发现般,淡淡的说:“周老将军可跟我说过了。”
李存勖眼睛一亮,赶忙说:
“还望恩师告知!”
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跟随大军,负责后勤布置、粮秣供济,沿途与镇、定两州地方官员协调合作事宜的河东内政一把手:张承业。
张承业得知周德威深夜拜访,必有要事,听过后,便一刻不停,直闯李存勖卧帐。
下面张承业转述的分析一下奠定了柏乡战役的基调,也是晋军战略部署的原则。
由此,也可看出老而弥辣的周德威可谓晋军之宝。
“梁军现在有三项优势,一是兵马众多;二是午河地形有利步兵坚守,不利骑兵冲击;三是士气高昂。”
“我军有两项需注意:一为三方仓促合兵,战力不稳。镇、定之军长于守城,列阵野战毫无指望。我军破贼,全在骑兵身上。二为后防薄弱,尤其是高邑、赵州两地,可称我之肋腹。”
“以上分析可是准确?”
“正是如此,那周老将军有何良策?”李存勖赶忙问道。
“某人妄图以乌合之众,取地形不利之处强攻士气高昂之师,是不是自不量力、自投罗网、自取其祸?”
“咳咳咳,恩师再莫取笑,本王知错了。还是言归正文吧……”
“我军应主动后撤,退至高邑,便是良策!”
张承业说出结论,顿了一顿,然后详细道:
“高邑一带地形平坦,适合我军用兵,还方便驰援赵州,解后顾之忧。”
“另外镇、定两军可帮助我军据守渡口、桥梁、城塞,发挥盟军长处,让我军精锐得以蓄力。”
“在高邑期间,可先行对峙,引诱敌军攻击,让他们屡次劳而无功,消耗其士气;同时派轻骑劫掠他们的粮草辎重,尤其是他们的军马草料,如此下来,不出一个月,定可破敌。”
李存勖听完,大喜,眼睛里满是兴奋,在帐中一跃而起,大声道:
“就这么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