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桐也送走之后,我才慢慢踱回关押我们的小黑屋。那个小黑屋在我和小白的强烈要求、以死相逼之下,终于开了一扇窗户,从此以后,小黑屋不复存在。小白见我回来,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卷书,上边赫然印着四个大字,葵花宝典。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将自己表现得很世外高人的感觉,然后说:“来,看看这宝典。这个就是传说中在江湖失传多年的葵花宝典。怎么样,老夫说话算话吧?”我翻开一看,下一秒在我眼前嘚瑟的他就被我踹飞出院子,守在院子门口的俩侍卫惊奇地看着他飞了出来,还说:“这老东西是不是活腻了?年纪大了,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
青桐与我走得越来越近。本来我们的岁数相差无几,他十四岁,我……我也不知道我多少岁。总之我看上去和他年龄相差无几就对了。
他和我说,他本是江陵一位大户人家的孩子,自幼长在一个书香家庭里边,已经是饱读诗书了。
可是尽管他再怎样饱读诗书,他的父亲就是不允许他读四书五经。很难想象,一个饱读诗书的书香家庭,连金瓶梅都读过的书香家庭,居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我很疑惑,“四书五经不是一开始就应该要教的吗?”他想了想,回答说:“我的哥哥比我悟性更高些,他被家父选中当做家族继承人,为了防止我谋权篡位,固然不能让我读四书五经,不能让我入皇榜。”现在说来还有些愤愤不平。他陷入回忆半晌,回过神来继续跟我讲他的故事。
“没办法,都是我不争气啊。我先天条件没有他好,后天又没法子努力。如果我先天条件稍微好一点点,悟性稍微高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都能让阿娘和家父还有哥哥另眼相看的。后来有一天,我和哥哥起了争执,他不小心打碎了家父钟爱的青花瓷瓶。家父听到花瓶的崩裂声冲了出来,看见我和哥哥,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乱棍打出了家门,不再让我踏入家门一步。从此以后,我就改名叫做青桐了。”
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原先的名字叫做什么?”
“江清秋。”清秋,好名字。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给他起名字的一定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他讪讪地说:“我五行缺水,清字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发现不妥,连同姓那就有两水,然后拿了一跟木来克,为了防止木将水都克完了,又加了把火。”
“这名字怕是算命的给你起的吧?”
“不是,是家父。”
“你家父会算命?”
“不是,本意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哥哥叫做江梧桐,那我就叫做江清秋。至于后来的这番话是一个算命先生给我推的。家父也认为他起名字很在行。”
对啊,我也觉得你爹起名字很在行呢。
被我岔开了那么远,他居然还能够想起到底要说些什么,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被赶出来之后,我风餐露宿,走着走着来到了江陵城边界。不曾想却被绑匪给绑架了。我就这样子在这里待了两年。至少能吃饱饭,用不着在红尘里边摸爬滚打。”
我赞许地点点头,这群绑匪还真的是善解人意,专门绑架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包括我和小白。
他似乎也很是赞同绑架我们的人是善解人意的绑匪,或者说他们是早就盯上了我们,专程等我们无家可归的时候就出手绑架。我觉得他们的目标是我,小白只是一个附赠品。他接着说:“其实我很不甘心。凭什么家父会那么偏心与哥哥。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寥寥无几,阿娘,二姐和你。你们都对我好,我自然要感激你们,对你们言听计从。”我听后先是点点头,然后发现了不对,又赶紧摇摇头,一脸诚恳地对他说:“青桐,并不是每一个对你好的人你都应该对他们言听计从。这个世道很是复杂,有些人他们表面上对你好,实际上是坑了你,让你坠入万劫不复的低谷。他们为了利益,先是对你很好,然后让你做一些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最后,你就会被被伤害人和他的亲友记恨,再找个机会来坑你。”他一脸讶异地看着我,喃喃道:“原来是那么复杂的啊。”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那你对我那么好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坑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好,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对他好过。因为他要求要让我多教一些,我自然就要对他的学业负责。在别人都还在被《伐檀》的时候,他已经被迫开始背第五卷诗经了。当时我还想着,没关系,他记忆力那么好,是过目不忘的那种,这点书自然也难不倒他。这点书果真没有难倒他,每一回我检查他曾经背过的篇章他都可以倒背如流。直到有一天,我没事找事在山寨里边晃悠。
这群绑匪的老大已经默许我和小白在这里肆意走动。他们心里想的是,反正你们都没有家了,跑出去也是挨饿挨打,风餐露宿,何必要吃那些苦头呢。实际上我们也是这样子想的。可见他们该是有多么地善解人意。
结果,当我晃悠到山后的一片竹林里边,隐隐看见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孩在那里苦读书。竹林里的毛竹长得很是茂盛,一株株像是刺一样直挺挺立在山坡,日光从竹叶缝直射下来。小孩不是别人,正是江清秋,自称青桐。他细眯眼睛,借着竹叶缝隙的那些日光,捧着一卷书在背。我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问他没学过的内容他也对答如流了,感情他不是天才。他终于发现了我,向我咧嘴笑笑,说:“笨鸟先飞嘛,老师您别太介意。”谁会介意呢,我还巴不得所有学生都像他那样子好读书呢。
现在想来,可能是当时我发现后没有罚他,他认为我对他好,好过别人,于是他也就对我言听计从了。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罚他呢,想来想去,最终答案是他家教严,做了亏心事就要挨打挨骂。
“你到底有何所图?”他又问。
“我图你什么?”
他一脸疑惑地说:“我怎么知道。”
“我有何所图?”
“我怎么知道。”
“那不就是咯,我无所图,对你好只是尽了师长之道而已。难不成你想让我像他们一样来欺负你,你才觉得我无所图吗?”
他颇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眼睛凝视远方的一棵梧桐树。晌会儿,才回答:“唔,你无所图。”
“既然你知道了我不图你什么,那你现在还对我抱有疑心吗?”
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老师对不起,我错怪您了。”
“‘您’这个字我还担当不起呢。我与你岁数只相差了……相差无几,何必那么生分呢。”
他又摇摇头,说:“家父教导过孩儿,做人要知礼,懂得向被冤枉的人道歉。”
“你……家教真好。”我讪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