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开眼,看清眼前女子,用尽气力将其推离自己,自己往后一倒,后脑勺摔在了椅子腿上,他终于有了知觉,终于感受到了方才一直想感受的疼痛。女子想前来扶起他,被他一躲,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反问:“你后悔吗?”女子一笑,轻轻摇头。“后悔做什么?”江凡怒吼:“你说谎!”然后自顾自咳了好一阵子,都咳出殷红的血来,平息了一阵子,才说:“我不相信你不后悔。”女子好奇问道:“那你说,我后悔做什么?人生没有后悔药。你再怎样后悔,又有何用呢?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后悔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若是你真的后悔,请用实际行动来弥补,别再用这种粗俗的手段来伤害自己!”淡淡一笑,望着窗外新冒出的绿芽,补充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该如何救赎,那是你的事。我来不是想看到你这样子大发脾气,六亲不认,如果你真的后悔,那么请你在你做之前想想后果,请你学会最基本的承担。”
说罢,挣脱开江凡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留下一个断绝的背影。
这一幕就发生在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身上,他们迫于这半年来的压力,心里早就比同龄人成熟千倍万倍。他们试图用这种傲娇,这种果断掩盖住自己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心,被这半年来无穷无尽的挫折刺得八花九裂的心。他们不甘心,这件事放到一般人家里边也不会有什么,家中长辈可能还更鼓励他们在一起玩耍,成为要好的青梅竹马,尽管那种家长是为了以后的利益。但是卿家和江家却因为一些过节,将两个孩子的一段缘分生生扯断,用无比残酷的手段来隔绝两人,务必让他们永远记着两大家族之间的仇恨。
两家对自己孩子的做法其实也是一种示威,告诉对方,他们是绝对不想与对方有染,不惜牺牲一无所知的孩子。孩子的下场就反应出来两家对对方的血海深仇,他们做完后甚至感觉到了心旷神怡,好像自己已经比对方领先了一大截。只有无辜的孩子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他们本来是不知道他们被利用,还一心埋怨家中长辈的做法,但自从在一个寂静的星夜,躺在床上想了想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突然觉悟了。原来,他们,一直都被家中的长辈利用了。他们各自皱着眉头,将事情理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也迎刃而解。卿语躺在僧房中,死死盯着被风吹得颤动的火苗,明澈的眼睛里映出火苗的影子,这双眼睛,不再无暇。她轻轻一笑,吹熄了蜡烛,火灭烟消,黑寂重新填满了屋子。
一切,都了然了。
她轻声念叨:“也难怪了。难怪长辈听到我和江凡通信的事情后就赏了我五棍子,难怪他们商议了三天三夜,最终决定要将我送到这个‘清心寡欲’的南山庙里头受苦,难怪我被送走的时候,来送我的母亲在偷偷抿嘴笑着,父亲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里满是嘲讽。”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她坐在床上,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手臂中,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眼角边的头发,打湿了裹着膝盖的薄被。
“我怎么那么傻,才知道我被利用了呢?卿语,活该你被关在这里半年!”
后来,江家才发现与卿家的过节只是一些小误会,却白白让他们牺牲了江凡,后悔莫及。家主鼓起勇气,提笔亲手写下一封信,大意是这件事是江家的错,希望卿家能够原谅。然后亲自拜访卿家,亲自将这封信交给卿家家主。卿家家主昔日虽是朝中武将,但也断文识字,为了不让自己后人走上武这条路,特意将卿家打造成一个书香世家,在江陵口碑甚好,仅次于江家。这回江家主动认错,卿家当然也不想这种关系持续下去,自然要表态。他们看了又看,自家的卿语还在南山庙中清修。利用了卿语他们良心过意不去,提前一周将卿语从南山庙里边招回来。
卿语看透了家主的“用心良苦”,她的性子里是投我以李报之以桃,你今日送我一个李子,他日便送你一个桃子,你今日利用了我,他日我定加倍奉还与你。她面对亲自来接的母亲没好气,不冷不热喊了声“娘”,面无表情地进了随行的马车中。
一路上,卿语的母亲李华没话找话,“卿语呀,你离开娘半年了,娘看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真叫为娘的心疼啊。”说完两手握住卿语的一只手,卿语不冷不热地说:“儿离开的半年,真是叫娘辛苦了。”心里却在想着:“你要是真为我心疼,为何我见你却又胖了两圈?”李华皱了皱眉头,摸了摸卿语的脸颊:“卿语呀,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半年前你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半年后你……”卿语淡淡看过去,自己才八岁,不知自家的母亲会怎样圆场。李华面对卿语的眼神,打了个哆嗦,话锋一转,道:“卿语呀,半年没见过娘了,你看看,现在我们母女俩都生分了。”卿语无奈地看了李华一眼,嘴上说着:“嗯,半年未见,娘您思念儿过度,日益消瘦,是儿的过错了。”整句话里特意将“消瘦”二字咬重音。心里想着:“确实是生分了,我才看清楚你们这是利用我呢,真不懂你们是怎么忍下心来的。”李华见卿语这半年来长进了,小小年纪学得话里有话,这是在讽刺她非但没有消瘦,反而还发福了。李华觉得忍无可忍,她这是拉下脸皮来和卿语讲话,不曾想这卿语却不领情。她一下将卿语的手甩下,皱眉道:“卿语,我对你不薄。”
卿语很难得用正眼看着自己的母亲,道:“母亲您和家主的用苦良心,儿领情了。只是你们不该这样子利用我。你可要知道,我的性格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您若对我有恩,我自然铭记于心,没齿难忘;您若与我结仇,我将来自然要加倍奉还。我很清楚你们心中的想法,尤其是您,因为我不是您亲生的,您看不起我,可您也别忘了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对我母亲药里下的砒霜,那就看你不顺眼,偷偷在厨房盯着你,见你将一包白粉末尽数倒落在药汤里。您不用和我说里边放的是糖或者是盐,中药里边是从来不用放这种额外的东西。那曾想警告过母亲,让她别喝药,谁知你一直在旁边看着,看着她将药喝下去。我见她端起盏子,想喊‘娘,别喝!’您却牢牢禁锢住我的手脚,一巴掌盖住我的嘴巴。我的母亲躺在床上,您和我在屏风后边,您故意不让她见着我,对吧?我不知道您到底是有何居心,我只知道,是您还是了我的生母,我不对您冷嘲热讽算是不错的了。加之您和家中长辈对我的算计,完全不顾我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曾想过后果?”
此时马车已经行驶进了江陵,行到了江家大院的门口,她一掀起马车的帘子,不顾正在行驶的马车,直接跳到了地上,在地上滚了两圈,拍拍沾染了尘的衣袖,径自走向江家大院。这件事,是时候得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