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清秋停下来饮了口茶。一旁的卿画月还停留在刚刚那个离奇的故事里。她觉得卿语和江凡都很可怜,本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却已经看透了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很多时候,知道得太多不一定是好的。比如说一个人给一个小孩子一个玩具,小孩子就记得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改变了小孩子对他的看法,至少孩子会认为那个人是真心对他好的。而若是如法炮制对付江凡和卿语,情形会截然不同。他们会先思考一阵子,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是想要拉拢自己还是纯心想要自己好的,就算是自己的父母也不得放下戒心。这种人活着多累,还好自家的姐姐卿语已经解脱了。
清秋不动声色地将卿画月手中的青花瓷茶盏拿下,续了一杯茶水后重新放回画月的手中。整个过程中,画月居然没有一点反应,一直呆愣地看着书房的灯花。清秋摇摇头,犹自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对于卿画月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莫说是卿画月,就连清秋听到自家的下人多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是很惊讶的。这件事的目击者已经被四散到通明国的各个地方,嘴巴不老实的就逼他们喝绿矾,砍掉他们的手,卖给别人当苦役。虽然做法是有点残酷,毕竟他们是无辜的,但这件事关系到两家以后的声誉与交好,不惜牺牲自家的下人,以求最大的利益。人不都是这样子的吗?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清秋不由得为江凡可惜了。
太阳已经从西方沉下去了,卿画月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换蜡烛的清秋。清秋摆好正烧着的蜡烛在琉璃灯盏上,灯花沿着蜡烛杆留下来,流到了清秋的手指上。画月下意识提醒道:“小心烫!”清秋若无其事地抽回手,甩了甩,背到了身后,道:“画月,太阳已经落山了,估计你的家人正在找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我们可就像江凡和卿语被无端端关了半年。”
画月这才眉开眼笑,说:“嗯,我先走了。你下次可以到我家里去的。”清秋点点头,眼中含笑道:“赶紧走吧,这次万一遇到了鬼可就不一定是你的姐姐了。”一想到中元节,画月就打了个哆嗦。要是当天遇到的不是自家的姐姐,估计她的小命早没了,这会儿应该都受完十八层地狱的罪,到阎罗王面前了。
清秋送画月离开院子后,将大门关上,拴好门闩,转头看向书房一旁的梧桐树林阴翳中,不冷不热问道:“你还想要偷听到什么时候?”一片寂静。
他跨过两步,一手嫌弃地拎起一个下人,正是那个被清秋赶跑的下人,大家都唤作是四方的奴婢。四方见被识破了,一溜儿跪在了铺满腐叶的泥地上,一直不住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四方有罪,请少爷原谅……”清秋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白玉瓷瓶儿,瓶口有软木塞固。他让四方别磕着头,抬起头来,四方以为是清秋宽恕她了,感激涕零地抬起头来,头上满是於痕,感觉再多磕几下就会流出血来。阴冷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想必你也是听到的了,我们江家和卿家处理这件事的知情者是用什么手段的。”四方诧异地盯着清秋,没想到这番话居然能从一个八岁的孩子口中听得,难不成这是像江凡那样子了不得的人物,心智竟比同龄人成熟万倍。他眼睛怜惜地看着手中的白玉瓶儿,嘴角微微翘起,在四方的眼中变得无比恐怖。他缓了缓,笑道:“这样子说来,你也知道了这个白玉瓶儿装的是什么了吧?唔,这个可是绿矾粉烧成的东西,其实我跟卿画月说我们喂的是绿矾是假的。这种似水的透明液体啊,不仅可以毁掉你的声音,还可以毁掉你的容貌。唉,想想江家以后少了如你这般好奇的下人,我们该是有多么高兴的呢。”
四方开始拼命磕头求饶:“少爷,您绕过奴婢吧!”
清秋轻轻一笑,好气道:“哦?你居然不想死?那本少爷就满足你吧,也算是当一回好人,让你死不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言罢,将四方拖进了书房里,关上门,趁着月色打开白玉瓶儿的软木塞,泼了几滴在四方的眼睛里。虽然书房里没有点灯,清秋却泼得准确无误。紧接着是烤焦的“滋滋”声,四方痛苦地大喊。清秋趁机将几滴液体滴入四方的喉管,四方两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想将那液体吐出来,却无济于事。清秋将四方摁在地上,阴森森的声音在四方的耳畔响起:“记住,这个就是背叛主人的下场。”言罢,若无其事地向四方笑了笑,怜惜地看着瓶中所剩无几的液体,尽数泼在了奴婢的脸上。
一个生命消逝在月黑风高夜中。
次日,早起打水的奴婢看见了掉进井里的四方,面目全非,吓得手中的木桶脱手而出,砸下井里。幸好及时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然吵醒了家中的主子麻烦可就大了。水中的尸体被木桶一砸,渐渐沉入了水底。她的眼中满是恐惧,正寻思着要不要去告诉家主,清秋就走过来了。清秋看着大惊小怪的下人,手中握紧了白玉瓶儿。
“怎么了?”清秋出声问道。
“没……没什么。奴见过主子,奴告退。”然后挣扎起了来,慌慌张张想逃离这里。
“且慢。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正准备往井边探去。
奴婢站住了脚,转身面向清秋,如实回道:“公子,井下有一具女尸,看起来好像是四方的。”
“哦,是尸体啊。本来还想多折磨她的来着。”清秋凝视井水中漂浮着的一只手,抬眼却看见那奴婢正惊恐万状地看着他。看来她也不笨嘛。清秋心里想着,向那人招招手,示意她来井边。那下人慢慢吞吞走了过来,离清秋还有四五步远的时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公子您便饶了奴吧!奴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奴什么都不会说,奴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完泪眼婆娑的。清秋好奇地蹲在正磕头的婢女面前,问道:“你真的那么惜命?”
奴婢拼命点头:“公子,奴上有老,下没小,当年父亲为了让弟弟上学将奴卖了,奴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不是已经把你给卖了吗?你死了好像也不干他们什么事。”清秋淡淡笑道。那下人哑口无言,惊恐地睁大眼睛,乞求道:“公子,我求求您了,求您不要杀我!”额头的伤口渗出血丝来。
“可惜了,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且到黄泉路上给四方做个伴儿。”
一只信鸽从墙外飞进来,清秋伸出手,鸽子稳稳停在手臂上,脚上绑着一封信。“那么快就有答复了?”他将手中的白玉瓶儿扔进了井,信步走回自己的书房。
“那信中写了什么?”小白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了很久,我催促他继续说。小白淡定地饮了口茶,为老不尊道:“你猜。”然后小白再次飞出院子,守在院门的两个绑匪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白,异口同声道:“老不死的,都寻死了。”
卿画月趁我外出,拿着一封信鬼鬼祟祟地闪进了院子里,将信塞到我的枕头下。这次她可聪明多了,确认了那个真是我床铺才塞的。总之,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封信。信上水墨未干,便被卿画月塞倒枕头下,我一看那枕头,全都被墨弄脏了。我嫌弃地将枕头扔到一边去,才看到那封极其简短的信。却说我们山上的纸很少,都是绑匪去抢劫的时候顺手拿的。他们不识字,拿了也没什么用,就堆在柴房烧。后来被我发现了,将一大堆纸拿到了小黑屋里。负责伙房的绑匪看着我将那堆纸搬走,挠头讪讪道:“这玩意儿不经烧,我们已经烧了大半。你拿这东西做什么?”而我面无表情地说了九个字:“你们好浪费国家资源。”
那封极其简短的信中只有四个字,在我看来,她的做法也是浪费了通明国国家资源:远离清秋。我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姑娘,用情至深。”然后我也觉得应该浪费一下纸张,于是我将这封信放在蜡烛上烧着,看着它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