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娟娟过了几天清闲日子不自在了。你想她原是朝朝新年,夜夜新婚过惯了的人,如何耐得住寂寞。本想从良嫁个好人家过日子,但一想到自己有几个钱,哪能去倒贴钱?况且、真的好人家又有谁倒了八辈子的霉,去找一个做过私窑子的。思来想去,她决定自己来开个台基,去"人市"上买几个女娃子,稍加调教,一来给自己挣钱,二来自己也免了寂寞。</p>
主意打定,她便收拾得妖妖艳艳地坐私包车去了"人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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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巿"在后子门,这一带街道狹窄,房屋破败,冬天西北风肆虐;夏天,离此不远的"御河"又滋生蚊虫、苍蝇。这后子门有三样东西在成都是出了名的:那就是"牙牙饭"铺子、卖猪血旺儿汤摊子和做假洋烟的作坊。当然,最有名的是这里的"人市"。这里是成都贫民社会的典型。</p>
早晨,天刚蒙蒙亮,当街的铺面次第打开,店伙、徒弟娃们一边打呵欠,一边下门板,然后扛着门板放在铺面傍边重叠放整齐,再用蔑绳揽腰一捆,防止门板倒下来砸住人,晚上再一块块依次上到门坎上。</p>
三三两两端着饭碗的人群叽叽喳喳地湧了出来,在房主人(人贩子)的张罗下依次或蹲或站或坐,各就各位。一些不在这里住的人也背包伞地陸续而来。这些人多是四川州县的破产农民、手艺人等,到成都来找工作。不一会街沿上就挤满了人。</p>
离雇主到"人市"来还有点时间,于是这些待雇者互相就聊开了天,先问贵姓、贵庚、籍贯等,人一熟络,年轻力壮的,而且又是多次出入"人市"者,便安慰那些新来的毛桃子(新人)"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只有饿‘死人’,哪里有饿活人的。"自信满满地给伙伴们打气。老弱妇孺者则坐在阶沿上一言不发,呆滞的目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副不抱希望,听天由命的样子。</p>
后面传来一阵阵嘤嘤啜泣,一对母女在最后话别,因为女儿今天就要被交了定钱的主人领走了</p>
主人便是凤娟娟。</p>
八点钟左右,凤娟娟的私包车停在了街口,下得车来她摇摇摆摆走进了"人市"。见到有雇主来了,待雇者的谈话嘎然而止,肃立两傍,都眼巴巴地看住她。青壮年挺起胸膛,老弱者打起精神,当奶妈的解开了衣襟,露出一对**,</p>
啜泣的那对母女低着头,凤娟娟走过去对她们说道:"你们等一会儿,我还要雇人。"一听她说还要雇人,周围响起一遍:"我来!我来"的喊声。凤娟娟笑骂道:"爬开些!哪个要你们男人家哦。"</p>
凤娟娟是"人市"的老主顾了,她是老江湖,在嫖 客丛中炼得奸滑如油,"人市"的人贩子都怕她。她这段时间天天在这里选人,并不明说去台基,钱也不多给。而今天她要选几个在台基伺候姑娘和客人的娘姨。选人的标准则是特别苛刻:一,要有姿色。她先在整个人市走一圈,选择几个摸样过得,然后叫在一起,由她一一审查。二,要年轻力壮能干活的。三,要"体检"。她要撩起这些女子的手臂、胳膊、腿脚逐一审查。一看这姑娘内衣、身体有无汚垢,二看身上有无疮癣、疤痕等。例如,她看着一个女子的肩膀道:"这两边的疤痕是咋个搞的?""是背兜绳子勒的。""不对!背兜绳子勒的是茧疤。你这是‘姜疤’,是生疮化脓后结成的,总是不爱干净嘛!"四,性情要温和。伺候姑娘和客人,粗吼咙大嗓子,说话像放连珠炮似的不行,怕扫了客人的雅兴。五,要"清下脚",摸清这些娘姨的来龙去脉。兼带警告人贩子不要耍花招,不要中途挑唆娘姨辞工等。</p>
这凤娟娟有她的算盘:她知道这些娘姨虽然知道台基名声不好听,但贪图工钱高,事情轻松,争着要来。而且以后眼红姑娘拿"高登"(赚钱多),嫖 客利诱的情况下还有拖下水的可能,这也是她如此苛刻地选娘姨的原因。</p>
进入妓 院、台基,开始这些娘姨还能以"脚正不怕鞋歪"自我勉励,但是再清白的女人在金钱、利诱、陷井、威逼面前也难保不动心。</p>
这种事在妓 院、台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p>
凤娟娟选了三个娘姨和那个姑娘,和她们议定工钱,讲了规矩,然后给人贩子付了这几个娘姨,在待雇期间住在人贩子处的食宿费用,然后又和人贩子、雇佣的娘姨等,一起到大席蓬去写契约文书。大席蓬在后子门同东御河边街的转弯处。席蓬正中是一张方桌,方桌四周围放着长条板凳。一张长条板凳上坐了一位头戴瓜皮帽,鼻子上架着老光镜,身穿灰白色又旧又脏的长衫的冬烘先生。"人市"谈妥的交易,由他代写一纸文书,保人一般由人贩子充当,盖上自己的私章,然后由冬烘先生拖长声音读一遍之后,向凤娟娟收了手续费、担保费后,再将文书交给凤娟娟,算是雇佣关系生成有效。</p>
那母女俩哭成了泪人儿,凤娟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人贩子则在两边劝,从中打着圆场。</p>
最后,终于等到那母女俩一步三回头地分别了。凤娟娟坐上私包车,后面跟着三个雇来的娘姨和一个买来的姑娘回她新开的台基去了。</p>
这三个娘姨中有一个就是魏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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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和魏蓉逃到成都后,虽说是没有了危险,但坐吃山空,身上的钱一文不剩,二人只好到这"人市"上来找出路。找人雇佣自己,雇主是要"清下脚"(身份调查)和保人。魏蓉还好办,有人贩子愿意作保。石磊一个青壮年,单身一人,连个同伴都没有,谁敢给他作保。作保人是要有资格的,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作保的。首先,要有固定住所、职业、家眷;二要身家清白,无不端行为才能作保人。作了保人之后,被保人如果有什么不轨行为,出了事,雇主是要找保人算账的。</p>
保人在作保之前都要再三对被保人打招呼,提醒他们受雇后的注意事项,成都的风俗习惯、人情称呼等。还有在雇主家要勤快、多做少说,不要到左邻右舍窜门聊天摆主人家的"龙门阵"(闲话),尤其在主人家捡到钱,不管多少,一定要交给主人家,因为那是主人家考验你的。</p>
石磊这样来路不明的人是很难找到保人的。"人市"本来就有些外州县"翻了船"的**人士来此隐身。所以一般保人都很谨慎。</p>
"人市"上只有一种雇人不要保人。每天一大早,一些板车、架架车的"车老板"因人手不足临时来这里雇"飞蛾儿"(拉车的副手、或称:拉边边的助手。(笔者小学毕业那年夏天也去拉过)他们打早拉着空车前来,等待雇佣的"飞蛾儿"坐满了街沿边,肩头上挂着一根麻绳背绊。双方谈妥路程、货物、工钱,便照例由"车老板"招呼进附近的"牙牙饭"馆,饱餐一顿("飞蛾儿"往往是家里连早饭都吃不起的穷苦青少年),然后一道去装货上路。一般都是一天的路程,当天即可拿得工钱。</p>
"飞蛾儿"既是青少年的活路,工钱少得可怜,石磊一个大男人来做此活,必然就吃亏。"车老板"也不愿雇他,工钱给多了,自己不划算,给少了,他又不愿意。而且,一车货找个青少年帮拉一下刚合适,找个大人反而不划算。所以石磊当"飞蛾儿"也是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除非他事先说明,拿青少年的工钱,不然的话根本没有"车老板"雇他。</p>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石磊和魏蓉二人只好各自找门路。魏蓉因是女人,模样又端正,容易找到人贩子作保人,很快便被凤娟娟雇走了,虽说石磊过去当过土匪,但那是纠集同伙作案,而且作案对象都是边远山区的土老财。现在自己 是一个人,手无寸铁,如何敢在这九里三分、人烟稠密的成都造次,那不是找死吗!</p>
因此石磊只好继续在"人巿"上混。</p>
这"人市"外行人不知道深浅,其实内中水深得很,是由当地袍哥舵把子操纵的。这舵把子叫洪一龙,公开职业是卖打药的,在八宝街开了一间中药铺,因善使一柄飞叉,江湖人称:"洪飞叉"。又在东御河街开了一家"帎流"茶馆作袍哥码头的"公口"。他出入衙门,包揽词讼,结交匪类,无恶不作,是成都西门上的一霸。</p>
有人要到"人市"上找工作,须先向洪飞叉投到,然后去找他在人市上的dài lǐ人,即那个专写文书契约的冬烘先生肖顺清。由肖再关照人贩子,来人才能受雇。交易谈成,写好契约,在上盖一方洪飞叉的专用私章,就算洪飞叉作了你的保人了。就凭这方私章,人贩子每天就得向洪飞叉缴相当比例的收入。除此之外,三节两寿混迹"人市"的人贩子还得向洪飞叉送礼,不然的话,人贩子休想在"人市"上找饭吃。</p>
洪飞叉还有一个生财之道——当中间人。</p>
成都周边州县的**盗匪利用"人市"为掩护作案。作案的方式有两种:一是盗匪成员以佣人、帮工为掩护,打入主人家;二是威逼利诱不是同伙,但是主人家佣人、帮工为内应。作案的对象一般选择那些有钱无势之家。内线摸清主人家的财产情况,金银钱财等物的藏匿地点,道路门径,人口及起居生活规律等情况,报告外面的同伙,然后里应外合,或偷盗,或抢窃,或"拉肥猪"(绑票)。</p>
为了给担保人和内线脫干线,他们还要演出一场"苦肉计"。内线与入门作案的同伙往往"假打"一番,再受点伤,让主人亲见他"忠心耿耿"。同伙也配合默契,煞有其事的打斗一番,甚至把内线捆绑起来,在身体不紧要处,戳上两刀。虽然这种"双簧"事后难免露馅,但在主人醒悟之前,内线早已借故离开主人家,远走高飞了。</p>
洪飞叉久在江湖,脚踏黑白两道,如果遇到被"拉肥猪"的人家要赎票,洪飞叉就是理想的中间人,两头说合,从中得谢礼钱。这也是洪飞叉在"人市"中的又一个生财之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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