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绫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吗?”
蓦地,有人打断了陶妖儿的话。
在墙角边跳出一个人影。
他们俱吓了一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影子已经闪到了他们身边。
一瓶矿泉水,在陆绫音的头上倾泻而下,将她浇成了落汤鸡。
站在那里的,是因为愤怒而面容有些扭曲的苏小鱼。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唔——在陶妖儿学姐制住沫沫姐以后。我本来想出来安慰小绫音,但是忽然想起咖喱静置一会儿会更加美味,我是不是也应该耐心点,就这么一犹豫间,这么惊人的事情就被我听来了!”苏小鱼淡淡道:“我早就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想不到我的小绫音,竟然是只有漫画中才有的跨越无数时间拯救恋人的痴恋者。说真的,就是我这么中二的人,起初也以为你们是在演什么话剧——但是,正因为我都接受不了,绫音却轻易接受了,我才意识到,你们的话都是真的。”
整整一瓶水浇在陆绫音的头上,苏小鱼将水瓶狠狠捏扁。
“已经稍微有点冷静下来了么?”
陆绫音微微抖着,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小鱼。
“喂!别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问你——已经冷静下来了么!”苏小鱼的声音提高了几十分贝。
“我……我不知道……”陆绫音喃喃。
捏扁的水瓶被砸在了陆绫音的脸上,陶妖儿“喂”了一声,手臂却被拉住,回眸瞧见南宫洛离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陆绫音按着被湿漉漉的刘海粘住,额头被瓶子砸得微微有些泛红,她却没有用手去揉,只是低垂着头。
“为什么要低头?”苏小鱼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抬起你的脑袋,看着我的眼睛!”
陆绫音不动。
“陆绫音!我让你看着我的眼睛!你难道听不懂人话了吗?”
陆绫音被她语声中的力量震动,终于,慢缓缓地抬起下巴,被苏小鱼利剑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她本能地想要别过眼去。
“看着我!不要躲!”
苏小鱼死死地,按着她的头,不允许她躲开她的眼。
“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的我,无论是劝你坚持还是同意你放弃,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你就当我是没有心的人好了——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的你,我很难原谅。”
陆绫音微微一怔。
微微斜着的眼珠,终于重新移到了正面。
“你刚才也说了,你有害怕逃避的原因,才让自己的记忆归零——那也就是说,比起难忍的心痛,失忆的寂寞,更让你难以忍受的实际是和君慕的种种都变成不存在的吧?也是害怕君慕会远离你,你才让我们俩陪着你用谎言将他套牢,把他耍得团团转吧?你说你受够了,君慕呢?虽然君慕被篡改了记忆,但是,实际上每天承受着不安的,难道是你吗?不是!但是,哪怕是虚假的记忆,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却这么轻易就灰心丧气了?你甘心被君慕比下去,做个软弱无能的女人吗?要放弃就早早地放弃啊,事到如今,才摆出撑不下去的模样来,不单单是否定了过去的你,过去的君慕,这不是也把无端被卷入进去的陶妖儿学姐和洛离学长当成冤大头了?虽然我不像你们一样,对周遭的经历有什么意识,但是我了解我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对绫音你坐视不理的。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你们俩忙前忙后跑上跑下,最后你说‘我不干了’,那我们所有人都在折腾什么?”
大概是由于上一次的身世之谜,没能安慰到陆绫音,只能借给她肩膀让她低声地哭泣。尽管最终君慕让她恢复了精神,但苏小鱼还是沮丧了好久,暗骂自己没用。
长久的自责,终于让她有了此刻的爆发。
陆绫音被惊得说不出话。
陶妖儿和南宫洛离也被震惊到了。
他们都在同一段时间之内反复,却还不如一个从来没有保留记忆的普通的女孩子看得更加透彻。
“你想要放弃,可以。”苏小鱼指着南宫洛离和陶妖儿:“君慕死过几次,你就还他们几条命就好。”
“我……”
“很可惜啊,你根本就还不起。”南宫洛离忽然插话进来:“因为你只有一条命,但是欠我们的却数也数不清。想起那天满面凶相去你家要债的人了吗?虽然我和妖儿看他们气得不行,也没有太多旁的办法,毕竟借据在人家的手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不起,就得听我的。”
他的手掌竖直过来,对着她的头,重重地敲了敲:“我现在以你债主的身份命令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守护住你们恋情的同时守护住君慕的性命。你要是敢耍熊,无论花费多久,我都要让把欠我和妖儿的连本带利讨回来!不想输掉来世,来世的来世,就给我努力起来吧!”
“啊……是么……原来我已经负债累累了。那就没办法了呢。只好为了还债再借一次性命了。”
陆绫音早已泪光盈盈,却满带着笑意,握紧了掌心的铃铛
苏小鱼和长舒了一口气,南宫洛离与陶妖儿分别击了一次掌,终于露出了素常开朗的笑容。
“对嘛,这样才配做我苏小鱼的朋友!”
“小鱼,谢谢你。”陆绫音感激地道。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孬种的朋友自己丢脸。”她吐了吐舌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啊?带我一个好不好?这样我既能给绫音加油打气,时间重置的话,我的钱包不也重置了?那么,我能吃到的甜点数不就变成了二倍吗?想一想还有一点小激动呢!”
“不行。”南宫洛离无情地否定了她。
“哎?为什么啊?你们难道是害怕我和别人到处炫耀吗?没事啦没事啦,本来平时我就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即使我把这件事讲出去也只会被当作是中二啦。而且,你们应该知道,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还是很厉害的哟,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不是那个问题啦,要是再能多像你个这样的帮手,我们也能方便很多。”南宫洛离忽然眉毛一垮,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我真的很没出息啊,虽然会用点小法术,但是法力就那么一点点,根本负担不了那么多人的时间和记忆啦!现在我已经很勉强了,把你也加进去恐怕我就要狗带了!我狗带了什么就都完了啦!你不会这么不讲理,哪怕牺牲了我的性命也要吃的双份甜点吧?”
“咦?这么严重啊?洛离学长你可不能死,你死了下一次万一他们再遭遇不幸的话……呸呸呸,我这张嘴,你死了的话陶妖儿学姐会难过得想要追杀我的吧?”
陶妖儿冷哼了一声:“你还蛮清楚的嘛。”
“所以啊,为了双份甜点,把以后吃东西的机会都透支了,我不干了啦。”
苏小鱼并没有纠缠下去,南宫洛离诧异地“咦”了一声——一个如此自说自话的姑娘却意外地通情达理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苏小鱼瞪了他一眼:“你那一副‘想不到像苏小鱼这么自说自话的人意外地很善解人意’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南宫洛离被看穿了心思,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苏小鱼鼓起了脸颊:“本姑娘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好不好?不信你问问绫音,我虽然长成这副样子,平时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是我却意外地是个温柔善良又可爱的古典式淑女,是不是?”
“不是。”陆绫音立刻吐槽道。
苏小鱼差点摔倒,嘟起嘴:“喂,刚才我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安慰你哎,为什么你这么无情啊?”
但是,立刻,她便将陆绫音拥抱在了怀中:“可是,我原谅你了。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跨越了无数的时间,也依然能够相依相牵的闺蜜?这辈子你能交上像我这样的友人,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哦?”
“嗯,是的呢,能够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很小很小,却饱含了无数感情的声音。
苏小鱼愣了一瞬间,打着哈哈笑道:“虽然明知道你还是绫音,但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大一样了呢。换作是以前的你,一定会说类似‘明明是我几辈子的灾难才对吧’的话吐槽我的。这样……这样的……说出你的真心话来,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告别镜头一样了呢……”
绫音比她要更脆弱,她一定不能比绫音先哭。
这样想着的苏小鱼,明明眼眶都红了,脸上还依然保持着,阳光灿烂的笑容。
“什么嘛,这样看上去,我活像个傻瓜一样了。如果你们是在排演话剧,我可丢脸丢大了。”
“本来就是在演话剧。”陶妖儿轻声。
“哦,是么?”苏小鱼低声叹息道:“那说不定我是个天才呢,没有剧本,也能和你们这样顺畅地搭戏。”
一阵沉默。
尽管他们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并没有人真的落泪。
离别,一定是为了最好的相遇。
“绫音,我想,我们是时候开始了。”南宫洛离打破了静寂。
陆绫音松开了苏小鱼,最后望了一眼君慕,点了点头。
将铃铛放在胸口,陶妖儿与南宫洛离,一前一后地夹着她。
而苏小鱼,站在离他们不到两步远的距离。然而这两步之内,却是决然不同的世界。
苏小鱼比谁都清楚,自己不可能是故事中心的主角,但是,就这样目送着他们离去,也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幸运了吧。
当他们的法术施放时,她还会站在原地呢?还是会将这段梦幻般的记忆忘记?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苏小鱼,都不能有所犹豫。
纵然下一次再见面,陆绫音还是陆绫音,苏小鱼还是苏小鱼,然而此时此刻的光阴却再也不能重来,想要说出的话语,若是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绫音!”
苏小鱼,大喊着她的名字。
“你这家伙给我记好了,尽管你回到过去的时间里,我不会记得今晚的一切,可是,我始终还是我,无论相遇几世几次,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陪伴你,做供你发泄你的情绪垃圾桶,做让你清醒的咖啡果冻!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我一直都会是在你的身边嬉皮笑脸,依然做着女主角身边必须要有的约定俗成的闺中密友。也许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但是,这样的角色也有她存在的意义,那便是在主角开心时陪她傻笑,主角难过时陪她掉眼泪,痛苦时做倾诉的对象,还有——在她迷茫时,将她打醒!如果你再次轻言放弃,哪怕我没有一丁点记忆,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拳头挥在你的脸上!”
陆绫音一忍再忍,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雨滴般落了下来。
“嗯!”
“作为报酬,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你和君慕都好好活下去!”
“好。还有一点是……?”
“这也是最重要的。”苏小鱼深吸了一口气:“在和我一起吃饭时,让过去的我,点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的饮品点心!”
眼前的光芒已经越来越亮,苏小鱼也仿佛要融化在风中。
原来,铭刻着记忆离开,是这样的一种体验。
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壮绝,而没有她所害怕的恐惧。
可是,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选择全部,全部都忘却?直到别无选择之时,才勉勉强强应下这份责任?
或许,章沫的质疑偏激了些,但是也言中了某些细碎的点。
她的痛苦,也是其他人奢求不得的幸福,而她却一直在犹疑,徘徊不定。
无论找多少理由,都不能否定,她被动地想要做被拯救的那一方。
没有小鱼的话,她也许仍旧是蜷缩在角落里,如果做不成被关在恶魔堡的公主,她也不想做拼命拯救王子的小美人鱼。
陆绫音心想,说不定苏小鱼,比自己更有做主角的样子与觉悟。即使她无法留住此刻的时间,也要在记得的人的记忆中,镌刻永远。
“我答应你。全部,全部都答应。你也一定,要守住约定,以另外的方式,留在我的身边。”陆绫音含着泪,微笑:“当一切尘埃落定,一定会请你去五星级的饭馆,喝一杯白水的。”
“喂,好歹加一碟花生米吧。干喝白水,没有滋味的。”
她最后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容颜,定格成了灿烂的笑脸。
白色的泡沫,湮没了一切,终于什么都看不见。
无论是苏小鱼那开朗而阳光的笑容,满身鲜血的君慕,抑或是被命运的侵蚀而发了狂的章沫,都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所有的离别,一定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一左一右的手,拍着她的肩。
纵然无言,答案却已再明白不过。
陆绫音,她是胆怯矫情、懦弱而又有些伪善的陆绫音。
因为一点点打击,就会消沉颓靡的陆绫音。
这样的她,却在数双目光的缠绕之下,无数温暖的感情包裹之下,下定了决心。
无论是怎样的绝境,都要跨越。
哪怕越过三千世界历经浮华万千,也要抵达,那唯一的时光终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