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找上了门,她听着门外的喧吵声,知道因为自己的麻木,想要挽留的什么也没能留住,试图阻止的却乘着时间的洪流奔涌。
陆家夫妇一时无法接受令人震惊的事实,但还是认为有让女儿知晓判断的权利。
又一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与杨凌这剧情转点的npc对面。
他好像对同一家西餐厅的同一个位置有着特别的偏好。
那个位置,对两个身量正常的人来说,宽得有些过分。
苏小鱼,每次都会在这重要的时刻,坚持陪伴她的苏小鱼,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样的日子,竟有些物是人非感。
看着杨凌律师标准的职业笑容,讲述着同一个故事,她无端生出了一种腻烦感,默默地啜着无糖无奶的清咖啡。
当故事讲完,杨凌律师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诧异:“陆小姐的反应还真平静啊。”
“啊,当然平静。之前已经听到过很多次了,再惊异我就是有毛病。”
“那么,你的决定呢——”
“那还用问么?”她与杨凌律师交换了一下眼神,冷冷笑道。
“明白。这是聪明人的做法。”杨凌有些惊喜,递给她两张名片,满面笑容地道:“之后会有人再联系你的。”
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座位。
空荡荡的心绪。
窗外飘起了细小的雨滴,很快,豆大的雨点砸在了窗玻璃上。
她没有流泪,眼眶没有湿润,甚至还有些想笑。
雨幕中,即使打伞的行人,也纷纷躲避到寻找避雨的屋檐店面,很快,方才很安静的西餐厅,地上踩满了乌黑的脚印,开始吵嚷起来。
却有一个人,没有打伞,也没有戴帽子,而是从霍然站起,冲到了雨幕之中。
踏着水花,在陆绫音坐着的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停将下来,拼命地,拍着窗玻璃。
尽管全身被雨水打湿,湿答答的刘海贴着脸遮住眼睛,陆绫音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满脸冷漠表情的女人,究竟是谁。
是许久也不曾联系的,苏小鱼。
巨大的雨声,透过玻璃,她却能清清楚楚听到苏小鱼的大嗓门。
“陆绫音,你出来!”
只迟疑了一瞬间,她抓起早已备好的伞,走出了店门。
“真是的,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想也不想就冲出来,鲁莽也要有个限度啊……”
她手中的伞,被无情地击落在地。湿而粘稠的雨水,浇在身上。
旋即,重重的一拳,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的鼻孔一凉,摊开的掌心有些许的赤色。
苏小鱼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陆绫音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又是重重地一拳。
很显然,她已经手下留情了——以苏小鱼的力气,即使一拳打掉了她的牙也不奇怪。然而,陆绫音的头皮还是一阵发麻。
“小鱼……”
“你闭嘴!用‘小鱼’来称呼我是只有我的朋友才有的特权,你这个懦弱的废物,不配做我的朋友,你根本没权力亲昵地唤我!”苏小鱼的眼神,冷如古井深窖。
陆绫音被打得有些发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实话实说,其实你不是陆绫音对吧?”苏小鱼顿了顿,改口道:“不对,这样说应该不大确切——应该说,你不是单单我这个苏小鱼所认识的陆绫音,而是很多个陆绫音捏合在一起的产物,是不是?”
前所未有的颤抖,前所未有的动摇,陆绫音强自镇定,挤出笑容:“你的毒电波又开始释放了吗?在说什么电影里的台词吗?”
“本来我也以为我自己疯了,但是,现在我已经彻底印证我的想法了,疯的不是我,而是你——陆绫音。”苏小鱼冷冷地笑道:“和我坦白了吧,陆绫音,其实刚才那位律师的话,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之所以会追求君慕,也不是什么一时兴起,一见钟情,而是时间抹消了所有过程,只留下了你爱他的结果,是这样的,对吧?”
“小鱼……”陆绫音怔怔地:“难道说,你也保留了……记忆么?”
“那怎么可能?我,苏小鱼,能吃能睡爱说爱笑爱玩,可是,这些都是配角的标配不是么?无论在哪一段故事,都只可能是故事中的配角,那些异能啊天赋啊都和我无缘的配角。我怎么可能会像你们这些主角一样,既能将时间倒回又能保留什么鬼记忆!那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啊!虽然我不可能接触到什么世界的核心与秘密,也不可能了解那些稀奇古怪事情的真相,但是我了解你!我了解你啊!因为,我是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小鱼,是你的所有喜怒哀乐优点缺点全部都知道的苏小鱼!即使什么都看不穿,至少我能看穿你!”苏小鱼在雨中,倏然大笑道:“我认识的陆绫音,胆小、畏怯、矫情、懦弱、心里承受能力很差,总是需要保护的角色,但是,却很爱家人,很爱朋友。这样的她,怎么可能那样去主动追求一个心仪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有胆子去逃课?怎么可能在自己过去的世界被完全颠覆的瞬间,没有流露出震惊的表情,趴在桌上痛哭,还连努力都不努力、苦恼都未曾苦恼,就轻易放弃了日夜相伴的真正的家人?”
苏小鱼的眼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却拥有着,把冰冷的矿泉水浇在她的头上,问她是不是冷静下来的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
“但是,这些都不能算是决定性的原因,你知道,真正暴露了你的,究竟是什么吗——”
陆绫音摇头。
“是cat house,你替我决定的菜单。”
陆绫音愕然,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那菜单会成为看穿的依据。
“我啊,在钱包有限的情况下,除非特别想点,否则每一次,总是会点截然不同的食物。但是,即使是什么都喜欢吃的我,对食物也是有偏好的。所以,我自有一个点餐的顺序表。而你那天,为我点的,全部,全部都是我放在很后面,决定作为压轴的哦!如果是随机点的,也未免太巧了吧!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曾经的我,向你请求说,下一次遇见我的话,一定要提醒我,点完全不同的点心,这样,我就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花一份钱,有双倍的体验了?”苏小鱼淡淡道:“那在你看来,一定是我贪吃对吧?可是呢,不仅仅如此哦——这是无法在时光隧道中留下一星半点痕迹的苏小鱼,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暗号,留给下一次的自己独特的讯息。告诉我,我所遇到的绫音,是无数次碰撞叠加的产物。原本的我知道,这一定会是一段孤独到脆弱的你根本完全无法承受的旅程,所以,我一定要竭尽我所能帮助你、鼓励你,在你那脆弱的弦断掉的时候打醒你。”
啊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么?
竟然一点也没意识到,那看似毫无意识的言语,将自己狠狠摆了一道。
即便看起来是为了饱自己口腹之欲的愿望,实际上也是为了守护她而存在。
而苏小鱼,还在不断地,说出惊人之语。
“我也不知道,过程究竟是如何。不过,凭借我贫乏的想象力,和现有的拼图碎片,我拼合出来的过程,大概是如此。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你和君慕学长陷入了死与生的挣扎。而你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忘却所有,只将责任推给了君慕学长一人,最后却因为我的一番话,头脑一热下定决心承担。可是,真正努力起来才发觉,原来你是个没有人支撑,就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就自顾自地颓靡下去了,我猜的,对吗?”
“小鱼。”陆绫音苦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当福尔摩斯继承人的潜质。为什么,你能那样准确地猜出,之前的我抛弃了责任,而不是认为我独立承担太久,终于被压垮呢?”
“我说过,我了解你,了解你的每一个部分。”苏小鱼淡淡:“陆绫音就像是玻璃制品一样,美丽透明,却太容易被打碎,完全承受不了任何的压力。如果是你,虽然起点处可能会信心满满,但是,一旦经历挫折,是一定会自我否定的,恐惧会让你止步不前,而跪倒中间。所以,你一定会去想办法,让你对君慕学长的感情不断积累,积累到你以为足以支撑你走完全程。只是,你忘记了感情会不断积累,愧疚更会。你甚至连中间都已经到达不了了,连挣扎都没有,放弃得那样轻易。”
她忽然,再一次,紧紧地将她拥抱在了怀中。
在大雨中,她的体温,温暖得像是一线阳光。
“陆绫音,你是不是个傻瓜?明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为什么要拒绝求助呢?也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一点小事就会哭得稀里哗啦的你,就不要学人家独立承担哦?既然上一次的我能够让你下定决心,保留记忆。为什么不干脆把话都和我说清楚,让我成为支撑你的脊背,坚强的后盾呐?我啊,可是很喜欢这些非日常的刺激的故事呢,如果你能让我参与进去的话,我一定不会把你当成疯子,而是会兴奋得跳起来吧。如果不是我留了个心眼,你现在要怎么办?难道随波逐流,向命运屈服吗?”苏小鱼轻声道:“那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允许的。一次也好、一百次也好,哪怕把你打到全身骨折,我也会让你,再一次抬起头来。”
警笛声穿过暗黑的雨幕,刺耳地靠近。蓝红色的灯光,映照在地面,照亮她们的身影,像是闪亮登场的演员。
本来是接到斗殴报警的警察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们相拥而泣,相拥而笑。
苏小鱼挽着陆绫音的手,朝他们摆摆手。
“辛苦了,警察叔叔。大雨的天,还得为了我和我女朋友出动,还挺过意不去的。”
警察瞪大了眼睛,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个……什么女朋友?你不也是女的吗?”
“异性只有后代,同性才有真爱啊!”苏小鱼把陆绫音揽在怀里:“是不是啊,老婆?”
警察的嘴角抽搐着,走进警车的时候还在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的恋爱观啊,真让人难以理解……”
他们远远地离开去,苏小鱼捏了捏陆绫音的肩膀,道:“回家洗个澡,以焕然一新的状态,迎接明天,你说如何?”
陆绫音刚点了点头,还没说一句话,一阵闷闷的,带着一种可怖氛围的掌声,骤然响起。
穿着黑色的雨披,将半张脸隐在雨帽中的奇怪男人,靠到近前。
“精彩精彩,实在精彩,确是一场好戏。你们还真是连连给我惊喜,给我素材呢。”
男子的声音清越,却稍有些阴暗。
“慕断忆?”
“陆小姐,你的耳朵不错。我把声音压得这样低,你都能听得出。”
苏小鱼把陆绫音护在身后:“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来感谢一下你的,苏小鱼小姐。我还真怕你就这么远远离开陆小姐,陆小姐就这样再次颓靡,让我的戏没法继续再唱下去了呢。”
“听起来,好像有股阴谋的味道呢。”苏小鱼嘴角向一边扬起。
“当然,失去了方向,只剩下寻找素材化作笔下文字的变态男人,当然全身上下都是阴谋的味道。”慕断忆呵呵笑道:“只是,你们必须要配合我的阴谋,才能更好地走下去。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虽是局外人,却要比你们任何一个参与者都要更清楚,该如何扭曲走向——陶妖儿和南宫洛离,不也告诉过你,不管我搞了多少可疑的动作,相信我才是最佳选择?”
他朝苏小鱼身后的陆绫音一指:“所以,陆小姐,你听好。不管你是暂时性清醒,还是真的已经彻底下定决心了,刚才对着杨凌的允诺,都不能有所改变。你必须进入章家做大小姐,才能彻底摆脱章家和章乔的纠缠。只有摆脱他们的纠缠,你才有可能会进入happy end。”
苏小鱼怒道:“不要把别人的辛苦说成是游戏一样。”
“这都是不会享受的人,才会说出来的愚蠢的言语。如果把一件事情看作是负担,当然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沉重,然而,习惯了,把它当作游戏享受的话,其中的人再如何痛苦、悲伤、挣扎,都可以冷眼旁观了。”
他用电视剧中反派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言语,在漆黑的雨幕中,有一股特别的意味。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的美好形象,就被一个幼小的女孩破坏得一丁点不剩。
“爸比爸比,你这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帅,像是个精神病一样。”小女孩吮吸着手指,不满地道:“我的娃娃盒子都湿了,能不能赶快回家?简直饿死了。”
他方才阴险的形象登时当然无存,笑得像是一只纯种的苏格兰牧羊犬,奶声奶气地道:“好好,咱们回家。爸爸给你煮排骨汤……”
他拉起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却将他的手推开,“哒哒”地跑到陆绫音和苏小鱼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爸比给两位姐姐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不过,你们相信我,爸比只是个很正常很遵纪守法的变态,不是坏人,你们千万不要误解他哦。”
旋即,她才跃入慕断忆的怀抱中,捶着他的脸道:“坏爸爸,每次都需要我替你道歉。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小孩子似的?”
慕断忆蹭着她的脸:“嗯嗯,爸爸就是个幼稚鬼啊,所以才需要你在我的身边。”
“想我在你身边,今晚就不要做排骨汤,我要吃派!向日葵橘子派!”
“好,咱们就做向日葵橘子派!”慕断忆向她们点点头,小声再次嘱咐了一遍:“别忘了,不要做无谓的碰撞,才是逃脱的不二法门。”
慕断忆抱着小小的女孩,没看到他的脚步怎么移动,却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