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靖愁昨日里在回心亭上侧头伫目亭畔几枝随风摇曳的繁茂竹枝,倏忽之间忽然眼前灵光一现,似是隐约看见一条细小如竹筷的竹叶青蛇在翠竹枝叶之间盘桓捕食,心不免颤颤而栗,心想着如此细小青蛇,若是半夜里顺着轩窗爬来靖愁榻上,或是双耳,或是口舌,甚至是鼻梁之间,岂非都可令它有可乘之?”他淡然苦笑,“结果昨日夜里,靖愁可是先用帐子将六识尽皆包裹起来入睡,当真可是做到《心经》上所言的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了,”他说。
“照你所说,这两起案子四条人命,竟都只是寻常意外,是近日里长安城青蛇泛滥,趁夜钻入生人口鼻耳内所致?”韩湘君的脸色看起来越发阴沉难看,“杨御医,本官看你这次是铁了心要将那四具尸首开膛破肚才肯甘心的了?”他问。
“大人,数月之前魏征大人就曾向圣上谏言,要求禁止那些南方药材商人贩运泡制药酒的竹叶青蛇进京,亦同禁止那些天竺艺人肆意在长安城里的酒坊闹市之耍蛇卖艺,以至于现在长安城里四处都是从市坊食肆逃脱出来的其毒无比的大小蝮蛇,咬伤人命之事时有发生,宇士及大人无奈只好擅自调令朱雀门内千长林兵轮番在闹市大街上巡视捉蛇,但是大人你也知道,在这么大的长安城里,想要捉个江洋大盗都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是捉蛇?”他说,“尤其是从南诏境内贩运过来的那些五步奇蛇,一旦被其咬,世间根本无药可解,如此下去,长安城必定会落得个天怒人怨,人心惶惶,百姓纷纷外逃投奔亲戚,但是那些毒蛇偏又会趁藏匿在车马行囊之,在长安城外四处流散,大人,再这样下去,大唐王朝国将不国,可当真是件指日可待的事了。”
“哼,危言耸听,”韩湘君冷笑,“你当真以为,这世上但凡是能够入药的活物,在这长安城里当真能够有幸活到泛滥成灾那天?”
“大人,靖愁绝非危言耸听,少时回去府衙之,待大人你亲眼看过这几具尸首的腹之物,就全明白了。”
“靖愁,若是湘君没有记错,你自来只惯于施针把脉,戳尸这件事情,我看还是不要太为难了,”他说,“左不过是在腹找一条毒蛇,交给府衙内的仵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大人,还是靖愁来吧,怕只怕蛇是从耳钻入,那样又岂能轻易在腹找到?”
“什么,难道你还当真要找把大锤来将四具尸首的脑袋一个一个砸烂,杜家那两个平头草民倒是尚可,但是杜如瑾杜如筠两位大人,他们的脑袋岂是轻易砸得的?”韩湘君气恼之下,反而微微笑了,“是了,”他说,“险些忘了你是谁生的了,大隋恭帝杨侑的遗腹子,大隋太子杨昭的亲孙子,大隋炀帝杨广的曾孙子,当年的杨广,在朝堂上,可着实是没少了拿金瓜击人脑袋。”
“大人,金瓜击顶,古今皆有,当年帮衬先皇一谋划了太原起兵的大唐功臣刘静大人,好似也是被先皇陛下在太极大殿上当众用金瓜击死了的,”他说,“圣上他当日为此还恨透了建成太子殿下,一心以为刘静大人被金瓜击死全是被建成太子与宰相裴寂合伙陷害所致,为的就是要一步一步剪除秦王府羽翼,削夺秦王殿下兵权。”
“但是当日在太极大殿上,丹犀上垂侍立的一众武百官,却并无一个敢站出来替刘静大人求情,”韩湘君微微笑笑,“因为刘静他临刑之前拼死喊出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国家定,忠臣死,飞鸟尽,良弓藏,怪只怪他刘静有眼无珠,错保了一窝胡狼崽子当他汉家天下,如此一来,朝堂上众人皆知杀刘静必是先皇主意,结果自然也就无人敢站出来替他求情的了,”他说。
“李唐一脉和北魏拓跋一脉本就很有渊源,那云净寺里的法恩禅师,想来也并非当真是信口雌黄,出言污蔑当今圣上是个出身胡人的小狼崽子。”
“法恩和尚当年即是建成太子至交,心对圣上他本就颇有成见,但是这却又怪得了谁?”他说,“自古来未有和尚敢出言左右军务朝政者,心若是当真眷顾建成太子,又岂会处处和当今圣上作对?”
“大人,其实靖愁心倒是一直以为,建成太子他自幼恋家恋父,凡事只一心听命于自己父皇,他确是不能够当皇帝的,”他说,“因为若是先皇不死,他自是当不得皇帝,但若先皇当真驾鹤西游,撒尘世,他怕是即刻就会像是一只被父母抛弃了的小兽一般,惶惶不安之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无妨,大不了和你一样,被关进栖云寺里念一辈子经去。”
“哼,靖愁倒是在栖云寺里念了二十年经,”他孑然冷笑,“可是念到现在,已经忍不住想要拿把大锤砸死人脑袋了。”
“一具臭皮囊而已,”韩湘君笑叹,“就是埋入土里,也只是白白便宜那些贪得无厌的草虫蚂蚁罢了,”他说,“只是千万记得要先砸杜家那两个平民小子,反正四人死因一样,砸烂一个取证,也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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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身在云净寺里,竹阳也在一心等着拍看杨靖愁笑话,平白无故的,竟自疑心起尸首内能钻进青蛇,听一听也足够让她魂飞魄散的了,更让她心惊胆颤的却是,他竟自发了癔症,一口咬定那青蛇若非是从口钻入,即定然是从耳朵里面,竹阳听了之后登时间两眼圆瞪,顺着禅房香案直挺挺倒仰下去,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幸而寺内一个名叫净梵的俗家弟子急急替她施针把脉,才慈悲将她救醒,好生躺在床榻上面净心将养几日之后也就无甚大碍了,竹阳本想打发李云昭回去公主府里替她多多取些金银来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这个净梵他虽是俗家弟子,但是却因为经日里跟随在法恩禅师身边清修而早已经对金银钱帛十分看淡,但是竹阳又怎是轻易间肯善罢甘休的人,没几日就托付李云昭回公主府里去精心挑选几个眉目清丽容颜姣好的妩媚少女送来云净寺里,结果不上半日就全都被法恩禅师给骂回去了。
李云昭在禅房里一眼即看出这个净梵其实并非寺内寻常俗家弟子,看他眉宇之间隐隐显露出一丝君临天下的无边骄纵和霸气,眼睫之间深深藏匿着几许六根清净却五蕴炽盛的无边清澈和混沌,那清澈和混沌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复杂眼神和目光,是李云昭今生今世都未曾在哪个凡夫俗子的眼蓦然窥见和过目不忘过的,他不知为何,竟自鬼使神差的自云净寺左近的清道观之寻来一个道士替他看相,净梵顺从的将腕伸了出来,结果登时之间将前来替他看相的清风道长给吓的半死:
“施主,贫道不敢收你的银两,这个相,贫道还是不要看了,须知天不可泄露,贫道虽然贪财,可还当真不敢为了世间钱财而逆天而为的呢,”他说。
“哼,不过一个寺院里洒水扫地的苦役,你个惯会偷奸耍滑的牛鼻子道士,想要多加卦金,尽可明说,”李云昭气急,“若是想要在观外私自置处宅院供养妻女,就该乖乖听话才是,不然,纵是你当真花钱置下宅院,里面住着的也未必不会是一对孤苦无依的孤儿寡母,”他说话间腰下宝剑已经明晃晃被抽出鞘来,似一泓淡青秋水一般冷森森的被他执架在清风道长肩膀上那个最靠近脖颈的地方。
“护卫大人消气,贫道有话直说即是。”
“哼,废话少说,你只管说,他上辈子是不是和本护卫有仇,怎么一看见本护卫眼神就一瞬之间变得那般凶残暴虐?”
“护卫大人千万消气,”他说,“只因上一世里,他心觊觎护卫大人身边豢养的一只小小孽狐,但是却被护卫大人你一剑刺在身上,重伤逃回麦积山去,后来因为心凡心微动而被族长大人依律押上天庭受审,被玉帝嗔怪之下打下凡尘轮回转世,虽然他在投胎转世之前也曾在忘川河畔饮下忘川之水,前尘旧事尽皆彻忘,但是因为上一世里护卫大人你那一剑在他身上刺的太过深重,因此上他今世恨你,也是该的。”
“麦积山,传说的大地魔界白狼一族领地,那么说,他前世是一只白狼妖孽了?”李云昭淡然冷笑,“但是即是妖精投胎,敢问道长,皇宫大内里的紫云仙气,又怎会当真容得下他呢?”
“大隋杨家本就和李唐一样,皇族人以鲜卑血统居多,”清风道长听了之后忍不住低下头来微微叹口气说,“其实自北魏拓跋氏入住原开始,这红尘人世的事情,玉皇大帝他也就懒怠管了。”
“哼,既然如此,可就不要怪本护卫翻脸无情,来人,圣上口谕,即刻封了云净寺,将这个净梵和他师父法恩和尚一并带走,立时押送回府衙大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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