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钩,寒光似断肠之刀,刀刀催人老。
寒风如箭,疾劲如脱缰之马,一去两万里。
遥望千里之境,目光所及,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皎洁的月光洒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将整个宁静的夜晚凸显得阴森而冷峭,为萧条的人间,平添了几分忧愁。
一辆没有人驾驭的马车,从雪面上驰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甚至,连马蹄哒哒哒踩在碎冰上的声音也没有。
车很静,马儿更静,像个死物,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马儿几乎是飘在雪面上,没有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任何行走过的痕迹,在这漆黑荒芜的郊外,透着诡异。
车上,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老者打了一个哈欠。
然而打完哈欠之后,又将自己的脚伸进了貂皮毛毡内。
显得很慵懒无聊。
老者的肤色很奇怪,透着深紫,脸上刻有奇怪的符文,从光秃的左半边头顶开始,一直蔓延至右半张脸。
老者紫色的眼睛更加奇怪,那双炯炯有神,如鹰眼般锐利的双瞳,闪烁着幽蓝。
如果有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目睹了这位怪异老者,定会被他身上种种特殊与诡异,吓得浑身战栗。
漫长的旅途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纵然车内很暖和,也排遣不了他的寂寞与无奈。
老者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身后背负的巨幅卷轴。
将卷轴打开看了一眼,幽怨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壶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愁在酒中越喝越愁。
卷轴是老者的生命,里面藏了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他流浪多年,曾经有无数人想触碰他身后背负的巨幅卷轴。
但凡有这种大胆念头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他手下的亡魂。
举起酒壶豪气一饮,他大口喝酒的时候,不停的咳嗽着。
他咳得那张深紫的脸拧出一道道难受的皱纹,还微微泛起病态的殷红。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越来越大,老者却依然豪饮,丝毫不将身体的不适作为自己停止饮酒的理由。
随着咳嗽的加剧,老者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殷红脸色像炼狱中的火焰,将他的灵魂和**一同灼烧。
像是忍受上天故意的折磨和命运的惩罚,不停地往嘴巴里灌酒,直至酒壶里的酒被他喝完。
从未有人这么不要命的喝酒。
他不停地咳嗽,还意犹未尽的摇了摇手里的酒壶。
在确认最后一瓶酒确实一滴不剩后,突然勒令马儿停下。
“吁吁!吁吁!”
听到主人的喝止声,马儿停下前进的脚步。
老者醉意熏熏的眨着困顿迷蒙的眼睛,眼角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是命运之刀雕刻的凄苦痕迹,显得那双锐利的眼睛有些哀伤。
踏雪无痕的马儿,深知主人的心思。
停下脚步后,马儿既不乱动,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像一尊雕塑,矗立在那儿。
只有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眨一眨,表明它是个活物。
老者横穿广袤大陆,在车上度过了他一生最为宝贵的青春年华。
他想忘记过去,不想被人看到孤默的忧伤,于是选择了流浪。
僵硬酥麻的身躯一扭,老者的骨头发出咯吱脆响,老者毫不犹豫的下了车,瞧了瞧別在腰间的酒壶。
眼神淡漠不舍地看了酒壶最后一眼,略显干枯褶皱的手迟钝的拿起酒壶。
傻乎乎的摇了摇,似乎期盼自己能变戏法,将酒壶变满。
马儿眼神柔和的望着主人,但作为迥异于人类的牲畜,它看不懂主人这惊异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道主人的眼神里闪烁的是什么?
对着酒壶不舍的愣了小会儿,老者弯下腰,在雪地上挖了一个坑。
然后,他将那个空荡荡的酒壶放进坑里,痴痴地站在埋好的坑边。
酒壶没埋葬的刹那,似乎也在宣告着他精神世界衰亡。
老者的脸被冻得惨淡冰冷,望着被埋在皑皑白雪中的酒壶,就像是在哀伤地祭扫至亲至敬的人。
难道老者决定戒酒了?
又或许是他喝多了,脑袋糊涂了吧?
不管是哪种原因,肯定不是被自己的马儿踢坏了脑袋。
天色深黑,皎月如刀。
寒冷皙弱的白光照射在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抬头望向孤冷的残月,顿时内心也如这鬼天气一样,
寒冷得快要窒息。
老者回过神,望着马车旁的一行浅浅脚印,嘴上欣喜一笑。
大概是发现有人的行踪,他的脸上不由洋溢起兴奋开怀的褶子。
堙没到膝盖的积雪,普通人走在上面一定很费劲。
况且这么冷的天,普通人哪能承受住这种诡异天气的折磨和肆掠?
方圆百里,了无人烟。
行走在这样的天气里,注定要忍受寒冷、孤独、恐惧······
甚至还有死亡!
然而陷入一阵沉思后,老者望着面前缓走的少年,却发现雪地上的脚印并非出自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行走在雪面上,未曾留下一个脚印。
踏雪无痕!
“马儿,马儿,不觉得前面的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很可怜吗?”
马儿不会说话,眼睛动也不动,但他能听懂主人的意思,也明白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那匹已经跟在老者的身边许久,具备了通晓人一般心思的能力,算得上马中的极品。
回到车中,老者安详得依靠着,心里多了点莫明的牵挂,他向来有些多愁善感。
月亮已经升到头顶,现在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寂寞更加浓郁的时候。
人总说能战胜一切,但谁能说自己可以战胜寂寞和情?
这世间,情与寂寞最折磨人心。
风中传出那位少年的呼吸声,呼吸平稳轻缓,这声音对无聊的老者而言,是美妙动人的天籁之音。
这声音打破了长途跋涉以来的寂寞,更打破了他悲凉不堪的内心。
于是他咧嘴一笑,马车的窗户自动打开,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滑动声。
窗户一开,他立刻近距离的看到了那个缓步行走的孤单少年。
这位少年走得很慢,但并不是故意放缓脚步,看着那身单薄得连乞丐都不如的衣服时,老者的心深深一颤。
“少年衣单行夜路,不畏风雨不畏寒!”老者挑了挑浓眉,景物照人心,有感而发。
感知到身后跟上来的马儿,少年丝毫没有偏转过头,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虽然他也听到了老者有意念了一句诗,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就是不肯偏过头。
这么冷的天,少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紧身的粗布灰衣,将他的骨骼与肌肉曲线包裹得紧凑。
老者略显混沌的眸子,依然能够在夜晚的冷光下看得清晰楚明。
少年的心一点没受到老者的影响,走路时的气势还是那般雄赳气昂,脊梁挺得笔直。
全身的骨头就像钢铁打造般无惧严寒,无畏苦楚,无视寂寞萧条,不予理会食不果腹的煎熬。
那种挺拔的脊梁,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使他屈服!
马车走到前面一点时,老者才看清他的脸。
少年的眼睛很有神韵,像晴空夜晚里明亮的大星,身体健壮有力,精神奕奕如一头温顺的狼。
只是那张脸在月光的渲染下,看起来面目十分阴森冷漠。
这种脸很容易让人想起地狱里判官阎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比淡漠。
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表情,是应付残酷世界最好的面孔。
少年的年纪看上去十五六岁,稍显稚嫩,但已经足够充满吸引少女的魅力。
老者嘴角噙着和蔼的微笑,探出一个苍老的脑袋,沉声道:“小兄弟,夜路漫漫,不妨上车坐坐,解解疲乏寒冷?”
老者难得有机会开口说话,心里的困乏总算消散了。
对于这样的美意,恰逢今晚冷峭孤寂,一个人行走在雪地里,能遇到这样古道热肠的老者,换作任何人,也不好回绝。
可谁想到,少年眼睛斜也不斜,还是继续走自己的直线型路线,像是一个聋子,对老者的邀请不理不睬,干脆装没听见。
老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巴,道:“你难道聋了?”
闻言,少年的怒瞳一转,眼睛中射出一道冷电,那原本漆黑有神的眸子,忽然射出一道火光。
少年脸色十分苍白,像刷了一层粉。
“原来你能听得见,不如上来喝点酒,暖暖身子?”老者笑了笑,笑得有些狡黠。
老者的酒早已经喝完,而且刚才他还决定戒酒,将自己的酒壶埋葬在雪地里。
现在为了将少年骗上自己的车里,编造了一个自感别扭的善意谎言。
老者本想骗少年上车,好排遣一路上的寂寞无聊,可没想到少年并不为之所动。
“我喝不起!”少年冷冷的回答。
他穿成一副乞丐都不如的破衣烂衫,的确喝不起酒,这是一句实话。
况且老者能驾驭一匹踏雪无痕的宝马名驹,其身份定非比寻常。
少年不喜欢喝别人的酒,欠别人的情。
他的眼神让老者想起草原上的狼。
狼不会跟任何异类妥协,更不会理会异类的友善。
因为狼的眼中除了同类,只有猎物!
听到少年以这样一个理由回绝自己的好意,老者含笑的脸宛如一朵大盛的菊花。
但是老者却没有笑出声,只是柔声的回了倔强的少年一句:“免费,不收钱!”
“我只喝自己弄到的酒!”少年认真的语气中略显几分执拗。
“如果有一天你弄到了酒,能否请我喝上一杯?”老者突然萌生这样一个奇怪的恳求,听着令人觉着滑稽可笑。
少年沉默不语,轻轻地点头,既看不出友好,也好不出任何敌意或者生气。
老者灿然一笑,不再强求,驾驶着马儿飞驰在雪面上。
少年走得是笔直的路线,马儿也就顺着少年行走的直线方向驰骋。
如此天真的少年,老者还是第一次遇到,少年的许诺令他十分期待。
“那好,老头子我就等着你这顿酒!马儿,马儿,别怪我言而无信,这酒,咱就不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