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这是你爱喝的叶椛,我们今年刚采的,很新鲜。”
银灵子接下杯盏,一口气饮完,也不去顾茶烫。京洛娘见此心急道:“公子爱喝也不必急成这样,那还有一大瓶,足够喝上一年。”
银灵子擦了擦嘴角,靠着椅背十分慵懒地笑道:“我知道,你们把银杏树移到沧都去了。”
“是我们几个擅自主张,望公子不要怪罪才是。”
“我宠你们都来不及,如何舍得怪罪。”银灵子宠溺的语气,就跟屋里的烛光似的,温暖的光亮直抵她们心底。迷茫了千年,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魅妖围在他的身边,每人里都拿着各自珍藏的宝贝,她们挑了千年,选出了最好的,争先恐后地送给心最重要的人。
她们缠着银灵子闹,京洛娘就在一旁看着,等着他似从前那般向他求救,果然一刻钟后,银灵子诚恳的眼神便投向了她。
魅妖们去张罗午宴,原本闹哄哄的屋子,一下子变的针落有声。京洛娘坐在他的对面,也不说一句话,只静静地为他添茶。离别那么久,本来许多话要说,可见他毫发无损,她就觉得没必要再提旧事了。
杯茶过后,银灵子倒是耐不住沉默,首先开了口,“你就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有眼睛,我可以看,不需要多问。”京洛娘眨了眨眼,“公子气色如初,也没缺胳膊少腿,还活着不是么?”
“呵呵”银灵子眯起眼睛,晃了晃的叶椛,“没想到你对于我的期盼,竟然这么低。”
“公子觉得是低么?”京洛娘顿了顿,“经历那么多,我早就甚么都不去想了,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银灵子的眼睛望向了窗外,收起了多年不羁的笑。正巧微风渐发,宝铎和鸣,惊起檐下鬼车。
“我活着呢。”话说出的一刻,杯水已凉了不少。
魅妖准备的午宴很丰盛,桌上的每一样菜都是他曾经爱吃的,千年那么久,六界的所有都变了,唯独这些细枝末节还如从前一样,菜在入口的刹那,便与记忆的味道重合了。
曲江花的门槛高如青天,可依旧不乏拜访者,紧闭的闺门外数条长龙,皆是为魅妖而来。可今日门外的热闹,却与曲江花无关。
“是夜凉阁来了位仙人。”京洛娘喝下一口酒,“冥界里难得来上一位没犯事的神仙,大家都很好奇。”
银灵子看向斜对面的夜凉阁,织着鲛绡的花窗里,飘出一缕酒香,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在人山人海看见了一个人。
为了尽快找到仙人,若耶利用鬼帝的身份走了捷径,在酆都找了几个鬼门提督与她一同前往陀罗州,这几位熟悉冥界各大角落,素有地狱神犬之名。这不才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便找到了仙人所在。
在西域提督的指引下,随着一行人来到了夜凉阁。酒馆外早已围满了人,个个儿都踮着脚仰着脖子,拼了命地往里头探。
夜凉阁是座古楼,氤氲着久远,楼外飘着白纱,挂着灯笼,鹿皮罩子底下坠着是婴脰玉制成的流苏。
冥界阴寒,雾气常年不散,云迷雾锁,因此便会早早点上蜡烛,灯光透过白纱,照亮了屋内人的影子。
一方矮桌,摆着果盘与酒,分明坐着两人,酒杯却只有一个。
楼内传出琴音,如湖水平缓,是很普通的旋律,平凡到若耶曾在街边听过无数次。而妖魔本就不具耐性,仙人迟迟不愿露面,加之曲非上乘,临近尾音时人群便已散了大半。
一曲将尽,帐内人仰头喝下杯残酒,忽然招唤来伙计掀开帘帐,自己则又倒了一杯酒。帐帘被掀开的刹那,白衣公子端坐竹篾上,雪白的衣袍简单而精致,烛花透过鲛绡投在他身上,一如被微茫星海笼罩的清水月色。许是听到了楼下的骚动,此时他半侧过了脸,若耶在看到那个侧脸的瞬间,顿感灵魂出窍,双脚一软倒在了身后墙上。
仙人嘴角带着闲暇的笑,肌肤莹彻胜似雪,眉眼温柔如墨画,黑发称白袍,有着与众生望尘莫及的仙风神骨。陀罗州灯火万家,十里繁华,此刻竟不及他浅笑微扬。
他深黑的睫毛纤长,盖住了一对流水桃花似的眼睛。余光往人群一扫,在要收回的瞬间,却又在她身上停了下来。他转身左搭着矮桌,右拿起酒杯,忽然对着若耶加深了笑容,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所谓公子翩翩,皎如玉树临风,说的便是此刻的酒香人秀。仙人已然那么好看,他一笑更像是九天之外的月光,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云朵降临大地,灿烂夺目的柔和。
酒与美人,正一生佳处,鲛纱浮动,相与**。若耶并未喝到那杯酒,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两颊微红,对于身后的另一段骚动置若罔闻。
不知何时起,人群里便立了一位红衣公子。公子倾城,嘴角也留着笑,却与上头那位是截然不同的魑魅。他在低处与楼上仙对望,仙人居高临下,加以神威相助占尽了优势,可奇怪的是,红衣公子的气场竟也未输半分。一个似月清淡,一个如花诡艳,不同的姿态,诠释的却是同一种风华。
身后的骚动愈来愈大,若耶的一门心思被提督打断,“大大大人,夜君来了。”
“哪个夜君?”若耶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身刚要问,眼角便瞥见了一抹红,吓得她浑身都抖了一下。银灵子紧靠着站在她身后良久,而她竟毫不知情,难怪当初会被他玩得灰头土脑。有些时候自己吃的亏,真不可一味只怪别人,懂得审视自己才是解决的根本。
脑子忽然开窍后,她备起戒心质问他道:“你干嘛似鬼般站在我身后,又在打甚么注意呢?我告”
话未说完,银灵子忽然伸牵住了她。若耶呆了一下,感受到了他心的温度后,她莫名开始紧张起来,“你你你干甚么”
“这里不宜久留,我带你回去。”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留在前方不曾移开,是楼上仙人的方向,若耶觉着奇怪也看了过去。
平淡的眼有惠风拂过,色满江楼,无边光景醉夜凉。从这样的角度,才知道先前那一刻的对望,终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仙人至始至终都是在对着她身后的人儿笑。
忽然风起,吹灭了楼上一众灯,白纱垂落,重掩了仙人身影。若耶只觉眼前顿时一黑,等再次见到光明时,却换了另一番场景。
与芳菲的桃李世界不同,它单调到只有一种颜色。秋叶铺满一地,黄叶白云下,就连凄凉也走到了尽头。
落叶央,是一株比若耶祖宗还要年迈的老银杏,树高千余丈,树身似十人抱团围在一起,枝干错综复杂,光秃秃的显出憔悴。
若耶踩着厚厚的一层枯叶,抬首望着已到了半空的大树,眼不回睛凝视了良久,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个地方,她是来过的,却不是在今生。
银灵子一直跟在她身后,也一直牵着,见她看到树后一直在发呆,松开走到树根处调侃道:“以前是没见过银杏树么?看得都快要入魔了。”
若耶被他一说回了神,稍稍白了他一眼,往四处再仔细地看了一看问他,“这里是哪?”
银灵子懒靠在树上,“我的幻境。”说完便低眉去把玩的骨扇。
说的那人虽将话的那么平淡,可听话的却不淡定了,镜花水月可是比地狱更恐怖的东西。若耶走了过去,一把夺过他的扇子,银灵子显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脸色一变,拽过她的臂,瞳孔的红异常鲜亮,似乎是要流出血来,“以后不准动我的扇子。”
数次相见,若耶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月牙眼睛透着一道彻骨的冷,像是化作利剑穿过她的喉咙,她甚至都已想象到了自己头颅与身子分离,血液四溅的场面。
魔头的脾性还真是无常,捉弄人时在笑,此刻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他还是在笑。
若耶面上虽从容不迫,心早已被抛进油锅不知来回炸了几遍了。她轻咳了几声嗓子,把骨扇平稳地还了回去。银灵子得了扇子,即刻放开了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不羁的模样,像是方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能够没心没肺到毫无踪迹,若耶可不行。她离了他远些,问道:“为甚么要把我带进你的幻境里?你难不成是要困死我?”
银灵子抬眼瞧了她一瞬,合起扇子道:“你又在说傻话了,即是要困死你,我何苦跟着进来?”
话很有道理,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感觉里面铁定是一番大阴谋。若耶心领神悟,于是又退了步。
“你在冥界这么久了,岂会没人告知你陀罗州很危险。”
“是吗?”若耶本来一脸戒备,听见银灵子来这样一句,瞬间松下神经,眉梢处也跃上些许古灵精怪的俏皮,闪了闪眼睛问道:“你也有不敢去的地方?”
“有,而且不止一处。”
若耶在银灵子这吃过几次亏,她恨他入骨没错,也有过将他生吞活剥的想法,可时间一久,当初那段深入骨髓的痛恨渐渐淡去,原先那份好奇与神往,不知不觉又钻回了心底。加之他此刻的开诚布公,算是彻底击溃了她心最后一道防线
银灵子的存在很虚幻,就像他的幻术一般让人不知真假。她曾为此寻遍冥界,收集一切关于他的书籍,哪怕都是些相似的内容,她也如获至宝。
白璃说,传说多半都是假的,一段话里也许只有名字是真的,当故事看看也就罢了,万不可放在心上惦记着。
若耶嘴上叫白璃放心,自己只不过是喜欢新奇故事,心里对于银灵子的执念,却是一日重过一日,甚至去过无间地狱,最后只敢在门外徘徊。
“果然传说是假的,你没那么厉害。”若耶颇失望地看着他,“陀罗州也没那么可怕,我在那两日了也不见甚么麻烦,一切不过是人成虎。”
“是你运气好,那里随随便便一人便能将你魂飞魄散,就连那俩无常也怕,你倒是心大,竟还看起热闹,方才围在你身边的都是些甚么东西你可知道?”
话虽带有讽意,可若耶也不傻,分得清轻重缓急,面前的即便不是甚么好人,倒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害她。她道:“你这人真奇怪,一下要我死,一下又关心我,你总是喜欢这样捉弄人么?”
银灵子的嘴角勾了一下,用骨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却顺势往下,看到了在她掌心的道印记,“我的性格向来飘忽不定,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所以朋友也没几个,你得谅解一下。”
骨扇很凉,似乎是在地狱待久了的缘故,触碰的瞬间像是被针扎透了肌肤,顺着经脉一直凉到心底,若耶不由打了个冷颤,“这话说得更奇怪了,六界那么大,何故非要找上我?”
银灵子原本神色横秋,正是得意。此时骨扇倾晃,笑也略显僵硬,收了扇转身看着天空,“你也说了六界很大,我寻人很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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