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泉场有五艘船,却只有四种赌,原因全在最后的神赌。
这神赌本是为天神而留,是仓葭向天帝示好。只不过这年头神魔间大小摩擦不断,二者素来仅是面和,这神舫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神舫近千年不曾开船,接待的小厮恹恹欲睡,只听得外头喧嚷,似有空谷足音,渐渐近船舫来了。
银灵子走在最前头,随后是若耶与众妖。妖舫里大家本都赌得尽兴,只是看到有人要往神舫去后,却都停了下来。
一行妖浩浩荡荡立在了船头,人群围成了半圈,都翘首引领,枯苗望雨般等候神门大开。
要说在场都是些佩金带紫的人物,却无一人敢入神舫赌一场。要问原因,源于仓葭立的一条规矩。
为了改变神舫衰草寒烟之态,仓葭将一切关于神舫的门槛推翻,另换了种六界皆宜的玩法——以物赌物。
赌法简单,不过是一人拿出宝物作赌注,有人相便得以同等价值的宝物约赌。由黄泉场出题,谁先完成便能得到对方的赌注。而赌注价值越高,题目的难度也就越高。
正当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欲试身,仓葭却突然摆出一条规矩。
天之内,两方须有一方完成,否则赌注将全归黄泉场所有。
宝物得之不易,若不是有架海擎天的本领,鲜有人敢淌这趟浑水。再者仓葭别有用心,他断不会将送上门来的宝物拱让人。
小厮将人领进门,神舫里空荡荡的,唯有正央一方玉桌,桌面放着两座阴沉木制成的架子,头顶上有黄龙吐珠在摇晃,晃出一片影子。
小厮立在桌前,问,“公子可知神舫规矩?”
银灵子点头。小厮又问道:“却不知公子的赌注是何物?”
这时若耶拿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说道:“你不是带我来找人的么?如何要与人约赌?何况我们哪有宝物?”
她许是看是多了身侧的皮囊,已经忘了皮下的灵魂。他银灵子虽历经变故,修为也大不如前,可终归是六界夜君,宝物算甚么?只要他表明身份,拿江山换他一缕发丝想必也大有人在。
只是要想引出那些被视作性命的宝物,他必须也拿出一件同样被他珍如生命的东西来。
思来想去,大概只有它了。
银灵子从袖拿出那把骨扇,刚想将它放上架子,却被若耶挽住了臂膀,“你疯了么?这把扇子对你很重要不是么?”
他想了会儿,“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我那时只碰了它一下,你差点杀了我,此刻你为了赌竟说它又不重要了?”见他如此说,若耶觉得委屈,憋着满肚子的火气说道,“萤火虫,你何时才能不玩我?”
银灵子掰开她的,将骨扇握在胸前,平静地说道:“你这丫头好坏不分,我此时拿出扇子为了谁,你当真不知?”
“你甚么意思?”
银灵子没接话,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将扇放在了架子上。一道红光将扇子罩住,这是仓葭为护宝物设下的结界,此界一出,除了拼尽一切去赢,便再无退路。
“不知公子此物是”小厮拿出纸笔准备录入,看了几眼架上物件,除了雕工细致些,其余也真没起眼之处。想来也不是甚么稀世珍宝,因此他极为敷衍。
“是夜君的骨扇。”声音不是出自扇子主人,而是由后方传来。
在场的诸位皆倒抽一口凉气,纷纷扭过头看着后面。间被让出一条道路,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自远处款款而来。
这女子若耶也认识,是陀罗州名噪一方的京洛娘。
“京洛娘所言可否属实,当真是银灵子的骨扇。”一位蓝眼黑发的魔君看似十分激动,拉住京洛娘的问道。
京洛娘十分嫌弃地甩开魔君,转了转纨扇,“前日夜君来曲江花,我见过他的骨扇,就是架子上那把没错。”她指着扇子,眼睛却是看向若耶。她眼有怒光,有种要将若耶挫骨扬灰的恨意。
无端被人恨入骨血,若耶有些傻眼,回头看向银灵子,“她是认识我么?”
显然银灵子对她所问没甚么兴趣,只将她往后一拉,“京洛娘好眼力,仅凭一眼便能知晓扇子归处。”
京洛娘这才看向银灵子,目光淡漠明显也不待见他,“公子去过无间地狱么?”
她问得突然,银灵子稍微一愣,她分明可一眼认出他,此时故装糊涂,她到底要做甚么?没等他回答京洛娘又道:“这扇子是随夜君到过无间受过刑的,它最清楚地狱是甚么滋味。公子日后要多跟扇子交流,它会时刻提醒你地狱里有多黑。”
京洛娘的话没有道理,无间地狱可怕,只在于它的刑罚,何故要强调地狱有多黑?除了银灵子,没人能听明白她想表达甚么意思。他笑,“好,我记下了。”
京洛娘见他这样说,反而是更生气了,啐了他一口,“事要记在心里,不是嘴上。”她将纨扇扔给银灵子,只在临走前说了句,“别输了。”
若耶被他们不符逻辑的对答给弄糊涂了,这京洛娘明明嫌弃极了银灵子,到最后反而将自己的扇子给了他,明显是要帮他的意思。
“她和你是甚么关系?”
银灵子道:“她是我管”
“喂,银灵子的扇子怎么会在你这?”
话讲到一半,有人在背后拍了拍银灵子的肩,对视的二人一同看去,原是祝巫绫为凑热闹,顺着原路又会飞回来了。
祝巫绫眨着一双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小想去拉银灵子的袖子,却被他挡了回去。祝巫绫心有不甘伸去抓,银灵子往后一仰,扯过若耶就往前推,让她们撞了个满怀。
可怜她若耶被作肉盾眼冒金星,还没等缓过来,就又被祝巫绫搡了一把。她腿脚踉跄,前面便是桌角,幸而人群有人相扶,她才免于磕犄角。
她抬头想道谢,只见那人用蓑笠遮着脸,微微一仰却是念珍。金色双瞳闪着寒光,见若耶想要说话,他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似有秘密在身。
若耶心领神会,很鬼祟地看了看周围,然并未发现流华踪影。也不知这愣小子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她是个识相人,疑惑再多也不去会干涉。
此时,因不满银灵子先前嫌弃她的行为,刁钻的祝巫绫开始发难了,“银灵子什么样的人,世人都清楚。他贪生怕死,终日只晓得躲在幻境后头愚弄人,你确定这把扇子不是他拿来骗你的幻术?”
小丫头不知丁董,说话谈事没有分寸,就连若耶都为她捏一把冷汗。谁料银灵子却未受到冒犯,仅是用指弹了下丫头脑门,说道:“不懂礼数,当心你主子打你。”
祝巫绫忽然紧张,“我祝巫绫没有主人,你在胡乱说什么?”
银灵子道:“你有无主人我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有宝物与我赌么?”
“要是你的扇子是真的,我就拿自己跟你赌。”
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她祝巫绫虽是神物,可在夜君骨扇面前,也会渺小如无物。银灵子不再理她,将京洛娘的纨扇扔给小厮,“拿着扇去找仓葭,他会告知你骨扇真假。”
小厮捧扇出了神舫,不过一刻便带着讶异之色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将纨扇举过头顶,对着银灵子弯了一大躬,双膝发软几乎要跪下,“公公子,我家主子说了,是夜君骨扇。”
话音落,呼声起,神舫满舱乐融融。当所有人都沉浸于骨扇终现的极喜,偏有一人爽然若失,心事忧忧。
念珍隐秘的目光不曾离祝巫绫片刻,他眼有憎,比憎更多的却是后怕。当初第一次见到这条红绫时他便不待见她,大罗天的清净因她们主仆二人都毁了。本以为照君来到冥界,便可以远离天庭是非,只可畏良缘难觅,孽缘不散,那女人当初以死相逼,当下难不成又要诈尸纠缠?
他神色不安,将蓑笠往下一按,等若耶转头去寻他,他已悄然离去。
照君完完全全是个嘴硬心软的典型,他面上虽嫌弃流华种种,不过还是去了聚窟洲拎来一壶美酒。
流华喝着酒,哼着仙调,与照君下起一盘棋。这木野狐的世界,照君总是不如他,才不过半个时辰,流华便封住了他的经脉,占尽上风。
被逼到了绝境,照君将指棋子放回罐里,喝下一口酒,“输了。”
见他认输,流华坐直身子,忽然两眼放光,想起往日那桩棋局赌博,他又开始打照君注意了。未等他开口,照君则斜了他一眼,“做梦。”
流华失了兴致,悻悻喝下最后一杯美酿,沉默了半晌,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念珍来了,想必是来告诉我们是谁人开启神赌。”
“开启神赌的是那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念珍一跨入宫门便道。
“她拿什么赌?”流华很惊讶。
“银灵子的骨扇。”念珍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因为他向来不会隐藏情绪,他不能被照君觉察到异常,那女人还活着的事情更不能让他知道。
流华蹭地一下站起来,盯着照君十分惊喜,“我说的没错罢,你来这里绝对能找到他。”他停了会儿,显然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怪不得你会让她待在你身边,原是那丫头跟银灵子有渊源。”
若耶与银灵子有渊源,自是不必怀疑。只是他们之间为何会有渊源,此时就连照君也不清楚。他本不会去理俗世,然而银灵子对他还有用处,既知道了那只萤火虫的行踪,他就必须去一趟。当照君跨出太阴宫,流华也急忙跟了上去,“等等,我和你”
念珍抓住了他的臂,流华疑惑地看着他慢慢抬头,见到他眼底的恐惧,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愣。
“公子带主子去不周山罢。”
“念珍,你怎么了?”
“我看到祝巫绫了。”听到这句话,流华的脸色也泛起苍凉。那场闹剧,哪怕是过了百年,此刻回忆也令流华气涌如山。
瑶姬死了,西王母却硬要将过错推到照君身上。以丧女之痛为名,游说天庭众神联名上书,要求重责照君。
自从照君封印魔王,成了六界唯一的帝尊。极致的荣耀,皆是由枯骨与嫉妒堆砌而来。不仅妖魔将他视作宿敌,就连大部分神也都望着他登高跌重。
当初那场戏有多精彩,想必都有资格载入史册。照君被千夫所指,流华在通明殿与群神相争天夜,尽管他舌灿莲花,终拗不过那满朝武。
如今倒是明了,祝巫绫曾与瑶姬化为一体,红绫在世游玩,也就意味着,瑶姬没死。
既然瑶姬没死,那当初一帮乘势推墙之人,流华得好好跟他们谈谈心。
“念珍,回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