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是环玉山庄的人,他对沈家是死忠,虽然他相信小行不会害少庄主,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要打探清楚小行的底细。
于是他问道:“小行,两年前我们相识,可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底细……”
沈昭止住他的话道:“吴立,小行是我们的朋友,不要这样”
吴立道:“少庄主,我也相信小行,但山庄……”
小行忽然道:“你们不问我也会说”
“我从小流浪,去过很多地方讨饭,吃了很多苦,有很多次差点饿死,但是我活过来了,有人从不正眼去看一个流浪的乞丐,但也有人偶尔发一下善良。我很幸运,遇到的发善心的人多,没有饿死,而且还学了一身武艺。”
沈昭很认真的在听,吴立也是,他们都能体会到小行的苦难,吴立加入魔教,小心翼翼伪装自己,不让对方察觉身份。沈昭在大千世界经历丰富,体验不同人生,他也遇到过生死与苦难,二人都明白。
小行继续道:“有一次我差点死掉,有人救了我”
吴立道:“谁?”
沈昭忽然道:“想必是山庄的人”
小武道:“不错。所以我要还你们沈家恩情”
接着苦笑道:“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们人手当然比我们多,其中还有五个人,本就是黑道上的高手,我打不过。”
沈昭道:“你那时武功当然不如现在。”
小行道:“所以我受了伤,而且伤得很重。”
吴立道:“我们山庄的人恰巧救了你?”
小行道:“不错。”
沈昭道:“怎会这么巧?”
小行道:“我刚好逃到那里。”
天下本就没有侥幸凑巧的事。无论什么事,必定先有因,才有果。
沈昭沉默着,忽又笑了笑,道:“你发现对方有五人是黑道高手时,一定觉得很倒霉。”
小行点点头。
沈昭道:“但若不是他们五人,我们山庄也不会救了你。”
小行又点点头。
沈昭也不再说什么,他相信他的意思小行必定已明白。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幸运的事,也绝没有真正的不幸。
幸与不幸之间的距离,本就很微妙。
所以你若遇见一件不幸的事,千万不要埋怨,更不要气馁。
就算你已被击倒也无妨,因为你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站起来的时候。
夜更静。
又过了很久,沈昭又问道:“如果没发生那件事,你还会这样做么。”
小行道:“会。”
沈昭道:“为什么?”
小行道:“别人救你的时候,你岂非也没有救过他。”
沈昭道:“我没有。”
他说的是两个意思,一是他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救,没有让人救过,二是回答小行的问题。
小行道:“你若觉得应该去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去做,根本不必问别人曾经为你做过什么。”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道:“汤山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我还是会杀他,你就算是我的仇人,今天我也一样会救你,因为我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他脸上仿佛在发光,也不知是月光,还是他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光。
沈昭已感觉到这种光辉。他忽然发现这少年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浅薄懒散的人。
他也是少年,只不过他的经历丰富,显得老成。
小行又道:“西州的环玉山庄,在江湖名声很好,所以才能屹立不倒。西州一带的江湖中人在你们山庄的庇佑下管理,江湖纷争很少,很安定,因此而受益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如果你死了,环玉山庄必与魔教相杀,只会两败俱伤,而西州江湖也定会大乱,武林中人厮杀血流成河,很多人会无辜的死去。我救你,为的是这些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自己。”
沈昭凝视着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你懂的事好像不少。”
小行道:“也不太多。”
沈昭道:“你剑法好像也并不比武林成名的大家差多少。”
小行道:“哦。”
沈昭道:“家父多年前已是名满天下的七大剑客之一。”
小行道:“尊父排名好像第三。”
沈昭道:“你呢?”
小武笑了笑,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沈昭道:“但剑法并不是天生就会的。”
小行道:“当然不是。”
吴立忽然道:“是谁教你的剑法?”
小行道:“你在盘问我的来历?”
吴立道:“我的确对你这个人觉得很好奇。”
小行淡淡地说道:“我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好奇心。”
他的确想不到。
这组织中的人,非但已全无好奇心,也已完全没有感情。他们几乎每天相处在一起,但彼此间却从未问过对方的来历。
他们也曾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但彼此间却从来不是朋友,因为友情可以软化人心,他们的心却要硬,愈硬愈好。
沈昭道:“吴立对你好奇,也许只因为我们现在已是朋友。”
小行道:“有朋友的人死得早。”
沈昭道:“没有朋友的人,活着岂非也和死了差不多。”
小行说了另一件事,道:“你的剑法是我见过最厉害的”
沈昭笑道:“比之魔教教主如何?”
小行忽然不说话了,身体轻微颤抖,他是在害怕么。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道:“如神如魔,深不可测。动一个念头‘他’都知道”
沈昭道:“他?”
吴立解释道:“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为没有见过,他出现的时候,对方就死了”
沈昭道:“哦,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如神如魔的教主”
吴立劝道:“少庄主,不要去。至少现在不要去”
沈昭点点头,他第一次听说有如此厉害的人,难道比之大千世界还厉害么。
他忽又对小行道:“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该在组织里的。”
小行道:“你觉得很奇怪?”
沈昭道:“很奇怪。”
他又笑了笑,道:“我一直很想问你,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加入这组织的?”
这时吴立沉默着,似在沉思。他回忆着几年来的一切,尽管他是山庄潜伏在别教派的暗子。
小行目中也带着沉思的表情,忽又道:“我们在那儿住的地方并不好。”
他是对吴立说的,他俩一起住了很久。
吴立点点头。
他们住的屋子简陋而冷清,除了一床一几外,几乎再也没有别的。
因为任何一种物质上的享受,也都可能令人心软化。
小行道:“但那地方至少是我们的,你无论在那里做什么,都没有人干涉你。”
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接着又道:“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总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睡觉。”
吴立当然能了解他这种感觉。
只有像他们这种没有根的浪子,才能了解到这种感觉是多么凄凉酸楚。
沈昭也明白,他没有当过杀手,但并不妨碍他理解。
小行道:“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吴立又点点头。
那本是种看不见阳光的日子,没有欢笑,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享受。
他们随时随刻都在等待中,等待下一个命令。
他们的精神永远无法松弛。
小行记得他每次看见汤山的时候,汤山都在擦他的刀。
他黯然道:“但那种日子至少很安定,那至少可以让你感觉到,你每天都可以吃饱,每天都可以睡在不漏雨的床上。”
沈昭道:“你加入他们,难道只因为你那时已无处可去?”
小行笑得更凄凉,缓缓道:“我现在还是一样无处可去。”
沈昭道:“你杀人难道只为了要找个可以栖身之地?”
小行摇摇头。
他说不出,也许只因为他自己也不忍说出来,他杀人只为了要使自己有种安全的感觉,只为了要保护自己,他杀人只因为他觉得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亏负了他。
吴立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总算还有个地方可去。”
小行羡慕道:“是的,这一切结束了,你该回环玉山庄了”
沈昭笑道:“我也有个地方可去”
小行道:“什么地方?”
沈昭道:“有酒的地方。”
你若认为酒只不过是种可以令人快乐的液体,你就错了。你若问我,酒是什么呢?
那么我告诉你:酒是种壳子,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子,可以让你逃避进去。
那么,就算有别人要一脚踩下来,你也看不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