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4点,破晓前,夜正浓。
患者和家属们大多倒在躺椅上,有的甚至铺上几张报纸,席地而眠。冷清的走廊里,不时的夹杂几声咳嗽或打鼾。
张艳困得趴在桌子上小憩,司思疲倦的将头埋进双臂,靠着椅背休息。
如果前半夜的忙碌,能换后半夜的安稳,相信会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可现实却常常令人不堪回首。
999在一个漂亮的甩尾后,将车停在了急诊室门前。
“车祸的,从车里拖出来时,人还明白。现在昏迷了,血压50/30,心率144次/分。”
999的医生边说边将满身鲜血混合汽油味道的患者送进了抢救室。
看到血肉模糊的患者,司思瞬间睡意全无,忙将我喊了过来。
等我来到抢救室,张艳护士已经为患者连接上心电监护和吸氧,并开通了两条静脉通路,同时将抢救车推至一旁。
迅速检查了患者后,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估计病人是凶多吉少了。
“多巴胺180mg,配32ml盐水,10ml/h泵入。”
我边下口头医嘱,边戴好手套,为患者行气管插管。
“置管顺利。”张艳护士通过听诊器,判断插管的位置。
“司思,联系血库,备血。”
“好。”司思对于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有些不适应。
我剪开患者外衣,查看着患者的伤情。
“患者中度昏迷,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迟钝。头部多处划伤,左胸部和腹部皮下血肿,腹部膨隆,下肢未见明显外伤。”
“孙大夫,血库问病人的身份信息,要不你来接?”
“哪有信息,告诉他绿色通道,现在就抽血化验。对了,把放射科和b超室的大夫叫过来,做床旁检查。”我正在忙于抢救,暂时无法离身。
“哦!”只有在危急关头,才最能体现有经验和没经验的区别。
由于我早已知道接下来还会来两名伤者,所以,我必须快速的处理完眼前的工作。
经过快速补液和升压,五分钟后,患者的血压逐渐攀高至90/50,心率也降至110次/分。尽管还未苏醒,但已然看见希望。
“孙大夫,做哪的检查?”放射科和b超室的医生接连赶到。
恰在这时,120警灯急闪,又两名伤者接踵而至。
一名双臂支具固定的浴血男子,跟着120的平车摇晃着走了进来。而平车上躺着的是一名同样血染满身的中年男子。
“病人车祸的,右胸部外伤,血压80/50,心率120,躁动。”120医生高扬又朝另一个人努了努嘴嘴,“他也是一样,不过,轻多了,双上肢骨折,都固定好了。”
“知道了,辛苦。”
“司思,跟上个病人一样处置。”由于张艳暂时脱不开身,所以,只得叫司思帮忙。
“好的。”毕竟刚刚经历过,这回,司思已经不再显得手足无措。
剪开了衣服,我快速的检查着患者的伤情。司思也已为患者开通了静脉输液,并接上了心电监护。
“您好,这儿疼不疼?”我按了按患者的右上腹。
患者此刻呈现出极度的焦虑,忽然用沾满鲜血的手一把抓住了我。
“你松手。”我连忙挣脱开,但手臂已被染血,“先回答我的问题。”
患者并未理睬,而是反复的重复着:“大夫,救救我,大夫,我不想死。大夫……”
“张大夫,帮这个人也做一个腹部超声。”我看到超声科医生已查完上一名患者,便急时叫住。
随后,我捋起袖子,走到洗手池,忙用清水冲洗着沾血的手臂。
作为普通人,我已不再畏惧鲜血;但作为医生,在不知道对方有无传染性疾病的情况下,会尽量减少血液、体液的接触。
“前一名患者,脾破裂,腹腔大量积液。”看到我走近,超声科张医生及时提醒着:“这名患者,肝脏破裂,腹腔积液也不少。”
要知道,所谓的积液,其实,就是大出血。而脾脏破裂和肝脏破裂,在大出血时,都需要急诊手术。但做了手术并不意味着,患者就能够存活下来。手术的成功与否,除了及时、高效外,还有就是血站的支持。换句话说,假如没有血,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
虽然,我已提前预知了车祸,但qì chē被撞飞后,我也同样被甩出,并随即苏醒。所以,我并未料到会重伤两人。
“司思,配血,跟血站说,这个病人,也走绿色通道,加急。”
由于现行的就医流程,会因为挂号、交费等浪费不等的时间。所以,对于急需抢救的重病患者来说,医院会设置一条快捷救治通路,能在最短的时间获得医治,这条通路,就叫——绿色通道。(不过,仅限于急需抢救生命的患者。)
“能联系上家属吗?”在抢救的间隙,我询问道。
“三人的shǒu jī都摔碎了,唯一清醒的那个,还吓懵了,问啥都说不知道。”高扬如实的答道。
“那报警了吗?”
“报了,jǐng chá在现场跟大车司机录口供呢,估计一会儿就到。”说到这儿,高扬犹豫了一下,递给我一张收费单,“要是家属来了,让他把车费结一下。”
“嗯,好的。”我接过单子,和999的那张一起放入钱包。
在药物的作用下,两名重症患者的生命体征暂时趋于平稳。我长吁了一口气,拨通了普外科二线的diàn huà。简述完情况后,走出抢救室,转身查看那名方脸长发的骨折男子。
“大夫,严重吗?”长发男子因疼痛咧着嘴小声的问道。
“双上肢开放性骨折,需要手术,但不急。”
“啊?上肢骨折?不是伤肚子了吗?”
“我是说你骨折。”我此时正在帮他消毒、包扎,所以,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所指。
“大夫,那他呢?他严重吗?”
“哪个他?和你一起来的吗?”
“嗯……对。”
“很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需要急诊手术。”
“啊?是吗,那,那赶紧手术吧,大夫。”
“他是你什么人?”由于我只认出了其中一名劫匪便是面前的长发方脸男子,所以,我很想知道重伤的两人,谁是司机,谁是另一名劫匪。
“他是……”
“小孙,病人什么情况?”普外科苏文杰主任从病房匆忙赶来。
“哦,苏主任,刚刚同时来了两名车祸的。一个脾破裂,一个肝破裂。脾破裂的昏迷了,肝破裂的还行,但也撑不了多久了。现在两个都靠升压药维持着,血压随时不稳。”
“配血了吗?”
“配了。”
“家属呢?”
“正联系呢,现都走的绿色通道。”
苏文杰主任快步走进抢救室,查看两人的病情。只见他双眉紧锁,面色凝重,想必在心中做着权衡比较。
别人尚不知晓,我却明白苏主任纠结的是什么。
我们科,病房里上夜班的医生只有四名。两名住院医看护着两层的病房,负责处理常见症状和辅助手术;还有一名主治医师负责疑难症状和主刀常规手术;再有就是像苏文杰主任这样的高级别医生,他主要负责较大难度、风险的手术,比如肝破裂和脾破裂。
“孙大夫,血站diàn huà,让你接下。”司思高声叫着。
我急忙接过diàn huà,“孙大夫,我血站,这两个人都是a,你打算要多少血?”
“至少四千,每个人。”
“八千毫升?”diàn huà那头吃了一惊,“咱们血站现在就缺a型血,统共也没有那么多?”
“那你最多能给我多少?”
“跟你交个实底儿,我这儿连悬红带血浆就三千五。”
“三千五?那哪儿够啊,顶多能救一个人的。”
“那就只有等8点后,让我们领导找中心血站借了。”
“行吧,你有多少先来多少,尽快送过来吧。”
挂了diàn huà,我无奈的仰头叹了口气,只见那冷冷的灯光照着白灰的天花板,像是在无声的回应着我。有太多事,并非我们所能左右的,比如门口罗雀的无偿献血车。
回到抢救室,我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两人都需要急诊手术,但我们只能先做一台。”苏文杰医生道出了心中的难处。
“是,我懂。那要是现在给韩斌主任打diàn huà呢?”
“没有麻醉师,也没有助手。如果全找齐的话,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可我担心,留下的这个,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要是有足够的血,也不是不行。血站怎么说?”
“唉!别提了,一共就三千五。”
“三千五?一个人都不够。”
“是啊,血站说,想要血,只有等8点后,去中心血站借了。”
“开玩笑。”苏文杰医师看了看表,“现在刚4点半。”
“你们那位是孙医生?”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是。”转过身,只见三名jǐng ch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