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是一位看上去有些面熟的老太太,陪同来的是她的儿子。
“大夫,我的ct检查做完了。”老太太一看到我,忙递上检查报告。
“哦,想起来了,您就是那天后半夜来的那位病人。”我一看检查单上患者的名字,便立刻想起了那个中的“蔡桓公”。
“对,就是我,不好意思,上次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您上次是不全肠梗阻对吧,都一个多星期了,怎么才查完?”
“还好意思问,在你们医院查个ct,队都排到一周之后了。真要是重症,人早就耽误死了。”患者的儿子很是不满。
“哦。”
作为医生,我从未体验过排队等候和预约检查的难处,自然也无法理解为何百姓生病都不愿意去医院的事实。
当我看到老人家那布满皱纹的脸和充满歉意的眼神时,不知为何,我不禁有些惭愧。这份惭愧,不光是因为我,也是为了别人。
随着社会人口老龄化,随着生活压力增大,随着食品、环境等污染日趋严重……医院的病人将会越来越多,而排队等候的时间也将越来越久,可留给病人的时间,却会越来越少。
急诊的检查都要约那么久,可想而知,门诊的检查又将排到什么时候。就像这位老人家,即使排到了,也难保孩子能有时间送她过来。但换而想之,我们医生、护士的工作量已经远超负荷,相信,辅助科室的同事们,想必也已经过度饱和。
我们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如果让我们透支时间、体能去工作,那犯错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到那时,患者可不会管你付出了多少,医院更不会管你贡献了多少,犯错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仔,我除了对我的诊断负责,别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片子怎么样,大夫?”老人家很是客气。
“您看这里,梗阻的部位在小肠。”我找到了狭窄的部位,却发现,粘连远比我预想的糟糕。
“您这段时间排便不规律吧?”
“嗯,我最近一个月3、4天排便一次,而且不敢吃硬的。”
“您躺好了,我再仔细查查。”
待患者屈腿躺平后,很容易就看到右下腹有局部的膨隆,伸手一摸,可以很清晰的触到一个直径7、8厘米的质硬包块。
是肿瘤还是炎性包块呢?我不敢确定,因为两者往往就像一对孪生兄弟。
“现在还不好说,只能看到下腹的小肠有粘连,也许跟您之前肚子疼有关系,最好再查一个肠镜。”
“什么?又查?你们没有检查就看不了病了,是吗?”患者家属很不理解。
其实,这句话,不单他想问,别人也同样问过。医学发展到今天,治疗手段的改革解决了千万人的病痛;同样,检查方法的更新,避免了千万人误诊、漏诊的风险。
“如果漏诊或误诊,你到时又该说,怎么不查清楚就住院呢?”
“阿力,别这么跟医生说话,医生又没有做错什么?”老人连忙制止道。
“那您有没有别的检查,能很快查明的呢?肠镜既痛苦又慢。”家属总算冷静下来,用正常的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了。
“不好意思,目前我院还没有能够替代的检查。”
“大夫,我刚才是态度不好,我跟您道歉。可您能体会一个中年男人的难处吗?我也要养家,请半天假,老板就威胁我要扣工资,可我妈这边也必须要管,大夫,我真的好难。”
望着患者和家属无助的神情,我实在没有勇气再次拒绝。
“嗯……这样吧,我跟领导沟通一下。”
通常情况下,我们科只会收有手术意义的患者。对于诊断不明确的,问了也是白问。
“查完肠镜,耽误不了几天的。”我挂了diàn huà劝慰道。
“大夫,我妈因为肚子胀,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再等下去,我怕……”
“唉!好吧,在这儿等我。”我始终敌不过内心的愧疚,只好抬出了shā shǒu锏。
“希若,帮我看一个病人?”当我推开门,说完这句话后,只见满屋子的人都齐刷刷的望向我,之前还唧唧喳喳的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希若拧着眉,一脸严肃的瞪向了我。
我此时还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一个很奇怪的病例,帮我看下。”
希若气呼呼的出了办公室,头也不回的径直朝病房走去。
“等等。”我忙追上去拦住她,“怎么啦?刚刚还好好的。”
“你自己心里明白。”希若将头扭向一旁。
“我不明白。刚刚我哪得罪你了,你说,我道歉还不行吗?”
“不行。”
“那你说,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你知道你哪错了吗?”
“我不知道啊。”
“哪错了都不知道,还怎么原谅你?”说罢,希若便要错身离开。
“等等。”我连忙再次挡住她的去路,“容我想想。”
“嗷,我知道了,是不是她们跟你说了什么?”
“切,应该是你跟她们说了些什么吧?孙逸夫,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哼!”
“希若,别走,你听我说,这里有误会的。”
“误会?没有误会。”
(通常女生这么问的时候,就是她已打算原谅你的先兆。)
“我们只是吃饭时开的玩笑,玩笑你懂吗?”
“哼,你们中国人好幽默。”
“等等,”我不得不再三拦住希若,因为此时不解释清楚,恐怕以后就不用见面了,“她们都怎么跟你说的?”
“你怎么跟她们说的?”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瞬间编出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她们一开始说,现在的女孩子都脾气不好,尤其是长得漂亮的,都有什么‘公主病’。还叫我以后找女朋友时,把眼睛擦亮些。当时,我就不服气啦:我身边就有一个女孩子,人长得漂亮,性格很温柔,而且,还超级善良。她们自然不信啦,非逼着我说,这人是谁?我当然就说:是你啦!”
“呵!谢谢,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反驳说:这个不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全医院恐怕也不多见的。我听后,当然要反驳的。”
“哦?是吗?”希若听我阴阳怪气的模仿她们说话的语气,不禁气也消了小半儿。
“是啊,我说:什么不多见,整个漠北市,恐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呵,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原本大家就是非正式的各抒己见嘛!可坏就坏在我这人太过耿直上了,把你的优点一一说明。”
“哦,然后呢?”
“你想啊?我当着众多měi nǚ的面,夸你的同时,把别人都贬得一无是处,换你,你乐意啊?而且,还都是不通情理的大龄剩女?”
“所以,她们就合起伙来报复你,是吗?”
“希若明鉴啊。”
“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
“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换做谁,都会相信多数人的。可真理往往就在少数人手中。”我若不当编剧,都可惜了。
“可是,你说的,跟她们说的,出入很大呀。”希若犹豫了一会儿,“给我一个理由。”
“她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们说:你承认,咱俩在谈恋爱,而且还是我先追的你。”
“没影儿的事,纯粹的造谣,你希若的确是大部分男生的理想伴侣,但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
“是吗?哪一个?我认识吗?”
“你认不认识,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肯定见过。”
“哦?我见过,急诊吗?”
“对,就是那个爱说爱笑,样子很像洋娃娃的……”
“司思?哦——,我知道了。眼光不错嘛!”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哦!”希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这事,谁都不知道。所以,一定要保密。”
“师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好,我相信你。”听到希若再次叫我师哥,我紧张的心方才落了地。
“对了,我想让你帮我看一个病人,不知你现在方便不?”
“是刚才的那位老太太吗?可以啊。”
“你的眼睛似乎……要不算了?”
“没关系,就当是我误会你的致歉吧!”
“谢谢。”
有时候,不光兔子急了会咬人;人逼急了,也会跳墙的。我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我不喜欢撒谎,但,善意的谎言还是很有必要的。
“师哥,右下腹的粘连比较严重,看不清楚。”希若看过后,小声的传音道。
“那你觉得像炎性包裹,还是肿瘤?”
“如果患者之前得过阑尾炎,又没有正规的治疗,便能解释为何会造成小肠粘连。反之,则要考虑肿瘤的可能。”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记得,当晚,患者跟我说过,自己曾因右下腹痛,吃过些消炎药和治胃药。
“老太太,您这病不像是肿瘤,更像是炎性包裹。所以,您回家后,暂时吃些流食,再去社区医院,输些消炎药和葡萄糖,然后,等病全好了,再做个肠镜确诊。”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下次,您去普外科门诊,找韩斌主任看就行。”
“韩斌主任的号,好挂吗?”
“您可以提前网上预约,很简单的。”
“行,谢谢你们了,大夫。”
“不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