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腊月,黑云蔽日,疾风夹着冷厉从苍凉的北方吹来,官道上已看不到任何人迹,大地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到处都是甜咸的血腥气,夜,从天际一点点的泅浸过来,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暮色苍茫,从未有过的寂寥。
…………
“姑爷,姑爷,你醒醒,外面的客人都在等着呢!”
迷迷糊糊中,李醒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但随即袭来的剧烈头痛不得不使他又重新合上眼睛,不过,就在他刚才匆匆那一瞥中,他看到了满眼的红色,如血的红色似乎还带着温热刺激着他的瞳孔——不对,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不是带着死亡气息的色彩,这遍及视野的红色中暗藏着余波荡漾的春情,空气中还有着合欢香的味道……
“……赶快起来吧,别让客人们等急了。”
耳中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言语间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李醒意识有些混乱,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有人拿着手巾在他脸上轻轻的擦拭,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静下来,过了片刻后,头痛好像得到了缓解,这才重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将头微微抬起,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朱红色的窗棂,实木雕花床榻,床上铺着的百鸟朝凤图案的锦被,墙壁上贴着喜字,喜字下方靠墙的案几上一对龙凤红烛,烛光摇曳着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残影,除此之外,遍及满眼的就是如繁花盛开般的桃花色绫罗纱幔。
“我这是在哪?”李醒喃喃的道,发出一声虚弱的气音。
“姑爷,你是不是喝糊涂了,当然是伯爵府啊,今天是你和我家xiǎo jiě成亲的日子,这也能忘了?哎呦呦,看你喝的……”
李醒用手撑着桌子,坐起,打量了一眼站在身边,正用帕子捂着口鼻,一脸嫌弃望着他的妇人。
这妇人身着偏襟绣花短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起来一副大户人家仆从的打扮,但言语间对李信这个口中的姑爷,却没有主仆间应有的敬重,神情间对他的鄙夷更是毫不掩饰。
“还杵在这干嘛,还不给你们公子梳洗一下,婚礼就要开始了!”妇人指着房里的两个小丫头,没好气的说道,“……要你们好好照顾你家公子,你看你们,怎么就——也不知道拦着点,好了,好了,手脚麻利点,若耽误成亲的时辰,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妇人数落着,骂骂咧咧的推门往外面走去。
两个小丫头挨了训,低着头一声不吭,两眼噙着泪,默默的给李信整理妆容,穿戴喜服。
李醒此刻脑袋里是一片混乱,任由她们摆弄,他清楚的记得,他因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和一辆大货车来了个亲密接触,在弥留的最后一刹那,他都亲眼看到了自己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整个视野。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他眼睛一睁开就到了这里?
这是哪?
眼前的景象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望着房间里似曾相识的一切,记忆——确切的说,是这身体主人的记忆,如抽丝剥茧一样又一点点清晰起来。
伯爵府?
李醒在桌边坐了下来,酒还未完全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往事的回忆。
他也叫李醒,是离这三十里地外的柳月镇李员外的独子,刚及弱冠,他原本与苏驿丞家小女苏离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虽未嫁娶,但已暗生情愫,都以为会是自己相伴终身之人。哪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故,就在今夏,苏家小女按照惯例参加秀女大选,没想到既然被层层选中,最后入了后宫。
苏驿丞当然为能攀上皇室这枝高枝而沾沾自喜,可李醒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说读书人迂腐是有点太过,但不识时务却是有些的,他居然为了这事大闹内务府,结果以冲撞皇室罪打入衙门大牢,双亲也受牵连,家产全被罚没。
后来是伯爵府的付老夫人出面花了两万两白银才保下了他。
但条件是——入赘伯爵府。
李醒早已心如死灰,能不能出来已是无所谓,只是连累双亲一把年纪还为他受苦,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如果能以自身之名换父母一个安详的晚年,这也是值了。
“公子,您没事吧”看着有些魔怔了的李醒,夏荷把一杯醒酒茶递到他手里,“夫人叫我和秋眉好好伺候公子你,要你把心放宽一点,好好和牛家xiǎo jiě过日子,夫人还说,人各有命,都是定数,要你不要,不要再想着苏,苏姑娘了……”
“是啊,公子,你这样老爷和夫人看了也会难过的,”秋眉说着低声抽泣了起来。
李醒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愣神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打量了起了旁边的两个丫头。
“你们……?”哦,对了,这是他的两个贴身丫鬟,一叫个夏荷,一个叫秋眉。
李醒觉着有些好笑,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毛都还未长齐吧,既然开导起他来了。
李醒摆摆手,酒醉后的不适让他免强挤出一丝笑容,“放心吧,我没事,”然后接过茶,一口干了。
秋眉拿起腰带给他扣上,“公子今天真好看。”
李醒只是嗮笑了一声,没有去接她的话,他知道这善良的小丫头只是想尽量哄他开心一些。
夏荷捧着一面铜镜,“公子,你看看如何。”
镜子就放在他面前,李醒眼神往上一瞟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不,确切的说,是一张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俊朗白净且气度不凡,放在后世,也绝对是炙手可热的小鲜肉一枚,这也难怪会被伯爵府的大xiǎo jiě看上。
李醒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和几只空酒壶,这和他同名同姓的哥们,也真是悲催,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本想来个一醉解千愁,没想到居然把自己喝死了,自己又刚好附在了他身上。
记得是谁说古代的酒度数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