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微笑地向我道来:“当年,他向我求婚,问我可否能同他一起成就千秋霸业!阳光下他至诚的模样让我感动。携手至今已经近二十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挚诚与对理想的不放弃。”
“父王幸有一班忠臣护佑。”
“这些忠臣也是你的。”母后微笑着。
“或是女儿未开蒙,还未悟到他们的忠心。”
“朝堂上事自是朝堂上解决,可是许多事是堂下解决的。我的偏殿不就如此吗?各人的忠心不是依着你要求得来的,是要靠时月积攒争取的。比如你祭老师,我虽知你不喜他。”
“母后……”我想要辩解,却发现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
“可他并不是坏人不是吗?此次宫乱他一力护你。”
“是!”
“你的不喜欢并没有改变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
“他护我非我之功,是父王的。”我解释着。
“所以你急于寻自己的幕臣?”
“汲岄的才能母后也感觉到了。”
“可是小惜,她是椋南公主,又是闵蜀王唯一弟子。若不为己用此人便不可留。”
“母后?”
“记住,掌政之道,若要斩草必除根;若要任人便要善用。你父王身后有我他担得起仁慈,你若肯嫁龙海我自不必费这番唇舌,那蓝家小子不是唯你命是从的主儿,而我与你父王不知能陪你到几时,能为你做的哪怕与情势不符我们也替你做了,以后诸多事情你要一力担承了。”
“母后?”
“听我说下去,朝堂上谁可用、可大用,谁可险用,谁人该弃用,你父王必是对你分析清楚了。朝堂外四城中有我十八处联络栈点,名册在这儿。”母后边说着边拿出一册。
“母后?他们是江湖中人?”
“我设栈点之事你父王是知道的。此次京城政变,你巫老师和袁叔叔出城就是得他们相助。”
“金饰店便是其中一家吧?”
“是!”
“大祭师卜出你亡国命之日起,我便着手为你打算,把所能想到的诸多不测都预测到。所以女儿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娘相信你为这个国家的心,为百姓的心。不论何时无论何境会有人暗中助你!”
“女儿记下了。”
“监国后你父王会渐把朝政交付你手。天下九国你是最小的执政者,各家诸侯对你的态度你要读懂,这八国中有咱们的联盟,也有与咱们不合的。这些人与朝臣一般,都是油滑的心,你得巧用方法使他们为你所用、为紫沙所用。”
“是!”
“诸侯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面子可损,城池不能损!自己可以受伤,国家不可以有丝毫闪失!只要是为紫沙好,不必介意手段是否卑鄙、残忍!”
“受教了!”
“监国后,修行不要荒废;巫老师会系统地教授你与龙海辟兵术。我一身法术虽废,自问开悟所得颇丰,你若修行受阻时也可来询问我。”
我一一点头记下,心中却陡增伤感,母后桩桩件件像在安排后事,而我明知她体内毒渐重却无技可施。
一夜梦魇,清晨醒时还是一脸睡倦。门口侍女低声询问着:“公主,院里的秋菊提早开了。”
我自语了一句:“秋来了,是拦不住的。着人仔细打点着吧,别怠慢了。毕竟它才是这个时令的主儿。”
“是!公主可依旧例开个赏菊会?”
“内侍府的人来过?”
“赶早来过,想听询公主的主意?”
从揭开的幔帐中起身,捏捏酸痛的肩,倦意又袭:“不必了,倒是巫老师喜欢秋菊,抬两盆开着欢的送到他别院。”
“是!”
“两殿今早可有消息?”
“禀公主,王上王后一切安好!”门口处千缘的声音响起。
我嘴角露笑:“你倒用心了。”
“禀公主,早朝已响过三鼓!可先进膳食?”他提醒地问道。
“母后吃了吗?”
“还没有!”
“温热着,下了早朝直接端去母后寝宫。”
“是!”
我又瞧了一眼他:“你猜到我的心思了?”
殿下宫女内侍面上均惊,纷纷低头问心,不敢出大气。看在眼里,心中不免苦笑,曾几何时,我的宫里也都是惊弓之鸟了。从前与我绊嘴的劲儿去哪儿?是啊,人都不知换了几茬,当初的人还哪里去寻?
“不敢猜测,只不过多用些心思。”他抬头迎上我的目光,眼底那一抹似天生的忧郁又让我想起姜源。
“王宫可怕吗?”
“天下何处不可怕?”
我转身不语,对身边宫女道:“为我梳装吧。”
大门关闭,也关上秋日晨阳的一点温暖。
天下何处不可怕?是因为天下可怕所以我这里也如是,还是因为我这里可怕,天下也如是?摇摇头,暗笑自己痴,谁个因为谁个,又关我何
陪母后吃完早膳,便约着龙海同上王庙。
王庙顶,火莲升,围绕王庙蔓延数丈。
龙海迎空结扣出,施幻术屏住还在延展的莲瓣。我扬空清脆地打出解扣,莲瓣挣脱他的束缚,像喜悦的精灵,挥舞翼翅飘游空中,柔软的红色花瓣于空中乍开,变成金色,又渐渐聚拢,形成一座庄严莲座。
龙海眼睛瞬间变成深紫,双手紧扣,天空立时一片昏暗,掩灭我的火莲。
我回头怒道:“为什么浇灭它?”
“你心不静,此番修为还不如当初顿悟时的境界,再者你如此妄动,会吓坏百姓。”
“那你施法术让他们都沉睡。”
“咱们学习法术是为百姓谋福,不是像你这般。”
我叹口气,收起法术,蹲坐在挑檐边,对他道:“我若上次离宫后不回来了,是不是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什么苦?百官不谋事的苦?还是袁惜政令不能自主的苦?是袁惜亲者痛的苦?还是袁惜欲爱不能的苦?”
我转头望向他。
“你又怎知龙海不苦?”他继续道,“公主少年监国,兵法不通;只知道紫沙官员人数却不知其各司何职;你头顶上光环耀眼,可你心还在神游,没飞回来。”
“你在怪我?”
他苦笑道:“怪你什么?与其说怪倒不如说怕,怕你承担不起国家大任,怕你太累太苦,怕你对我说你想放弃。”
“如果我想放弃你会如何?”
“我是你的龙骑卫,无论你在何处。”
我感动地笑着:“若你是父王母后嫡亲的儿子,该有多好。这样江山有你,皆大欢喜。”
他摊开手掌,一团火焰起,慢慢成精灵,在他掌上翩翩起舞,眉目流转处分外动人。他盯着我缓缓道:“你不知吗?这世上有你才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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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八,国公主袁惜监国。
着四部改制为六部,护国大将军、一等公袁刚掌兵部司;右侍将军兼刑司太署屈纵之掌刑部司,常署龙歧;吏部司太署历劢,掌管全国文职官吏的任免、考课、勋封;户部司太署黄成大,掌管全国户口、土地、赋税、钱粮、财政收支,他是母后力荐的人;礼部司太署廖一江掌管礼仪、祭祀、科举、学校之事,他是巫老师的至友;工部司齐明山,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他与内侍总管庞庆山是表亲。
紫沙国从即日起用公主御批,六部辅政。
国公主政事第一令:一品王受人鼓唆揽兵,贸起干戈,囚于王府内,非赦不得踏出王府半步。阮籍煽动一品王拥兵起事,罪大恶极,斩立决。此案所涉两部官员十三人囚于天牢,十四人发配,其家眷男丁服兵役,女者沦奴。
政令刚下,便有侍者通报:一品王于王府内服毒自杀!
回头望向父王时,父王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大殿上……
苏醒后的父王执意去王府再瞧一眼一品王,我无奈守在门口一个多时辰,听父王在灵堂上自语了一个多时辰。
袁然还在去往沙梁途中,听说她挑中一条宽河,洒满云液紫霜,未流一泪,登车远去。
搀扶父王走出灵堂时,头上秋阳正盛。
“陪我去趟相思湖吧。”父王提议道。
“找个你的相识,烹一份清汤鱼圆。”父王接着道。
清风习习,掠过相思湖,小船慢悠悠地在湖中荡漾。父王低头轻嗍碗中鱼汤,神情像极了婴孩。
“那一日在菩烛殿,大哥便说过得一天闲要为我烹一份鱼圆。”
“父王?”原来父王真是放不下。
“他说若不知身世,或可做一世渔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不济也是得过且过。可是人生偏这样可笑,最幸福的明明就在手边,却千里迢迢地去找寻不可及的目标。我与他在一起,没有争吵,没有打斗,我们是兄弟,只述亲情。”
“也许他已料到失败,只不过想拿这个幌子求父王心善庇护。”
“他求着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有兄弟的情谊。其实先王离世时曾要求我不要找到他!”
“什么?在大殿上您不是这样说的?”我惊异道。
父王叹道:“找与不找都是先王爱子之心。所谓伤国之命实是指袁藮会死于兄弟相残。先王不愿见血光染宫才命人送他们出宫,至于宜静王太后之举是真是假已无考究必要。”
“先王相信老门主之心是否一如父王相信祭老师?命格,是上天注定的,无解!”眨着眼睛,我望向父王,“一品王千里迢迢赴的是死约,一箴成真。”
“我虽无证据,也知是你母后下的手。”
“可太医署验过尸身,确系自杀啊!”我也知是母后所为,却仍要为她辩解。
“我与她十几年夫妻,很了解她的作风。若我问她她也不会瞒我。”父王也在为母后辩白。“于江山不利之人事她都会为我们解决,不是吗?”父王突然笑道。
“是!”
“袁藮死于自杀是你母后为掩天下人之口,使我不致落个弑兄的骂名。”
“父王既已料到今日又何必认他,放他一条生路不更好?”
“被权势富贵迷惑,岂是我想放他就想走的?”
“父王是否想过放女儿一条生路?”
“你的生路你母后已为你安排好了!”
“什么?”
“小惜!”父王揽过我的肩头,动情道,“记着,在我们心里,你是我们的女儿,其后才是王权的继承者。我与你母后宁愿自己有事,也不愿你有分毫损伤。日后若是因着江山性命有忧又没有父王母后在身边时,定要放手。江山会有人掌,可是你的命只有一条!我们希望你好好活着!”
“父王,为何你的语气与母后一般,像是在安排后事,我不喜欢听你们这样讲话,什么叫你们不在身边?你们俩现在不都好好的吗?您的身体日健,我还等着您为我讲解治国之道呢?母后身上的毒我定要想法祛解,而且我猜她的法术定是精妙无比,我都是要一一学会的。咱们一家三口要幸福地活着,否则女儿掌这万里江山就没有滋味了。”
“好,就依你言,要幸福地活着。”
“还有父王,关于我和龙海的婚事。”
“怎么了?”
“求父王不要勉强我嫁他!”我半仰着头恳切地求向父王。
父王身体向后一靠,半晌才道:“我和你母后都认为他会给你幸福。再说小海自小在我们身边长大,他的品性与法术都是驸马最佳人选!最主要地他心里有你!”
“我只是把他当做兄长尊敬、亲切。”
“你的心还在蓝夜身上?”
“父王?”
“女儿,他不会给你幸福,不会给紫沙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