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江水绿如蓝，何日归江南？</p>
赵烈的思绪与萧秉言的思绪其实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是为何明明能威逼利诱的，却要改变这些想法，去附和一个没有门第的寒门竖子呢？</p>
其中耐人寻味，却并非不能做到。世家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很复杂，事件背后的利益考虑的很充分。有如嫁妆这种事情，便囊括了萧叶若一辈子的幸福和快乐。</p>
那么这种看似不可能的妥协，实际上却是对于一种势的期望。萧秉言对赵烈有一种期望，一种寄托。至于这个寄托有多大，便要看赵烈究竟实现了多少他已经看透的事业。</p>
这么说法可能难以接受，不过人所以能跃龙门，本身就是一种自身的本事的体现，而并非升华。</p>
船上的人们互相交谈着，显然都很兴奋，第一次出家门，便就是陪嫁作滕去北方。湘江的水与风时常顺逆，那船舱内的人们，时而安逸歌唱，时而发力甚猛。高低呼号的号子，吸引着船上下的人们争相观看。</p>
赵烈一直记得二兄说的往东岸看，他便一直都在等待着萧秉言送给他的“惊喜”。</p>
瞿二坐在甲板上啃骨头，但是脸色有些苍白，虽然他黝黑的脸上看不见什么白的痕迹，但是从他神色之上，可以看出很是紧张。</p>
赵烈偶尔回头看他，觉得他有可能有些晕船吧，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种事情，吐多了便适应了。</p>
不多时，岸边忽然冒出缕缕青烟，好些可能是军队的人在向这条船招手。那灰色的布上，印着大字，旌旗来来去去的，竟让人有些畏惧，以为是拦路检查的军队，亦或是劫掠商船的悍匪。</p>
船上的船夫这时说道：“郎君向东看，那便是主家给郎君的赠礼！”</p>
赵烈望去，那青烟下掩藏的，除了军队往来，便是堆叠起来的尸体。那些尸体从远处来看形成一个高塔，上面抹上了生石灰。从船上看的人们，无一不头皮发麻，盯着岸边的人们，眼神恐惧。</p>
赵烈叹息一声，鼓足底气大声呼唤，声音飘到足足有一里以外，虽然声音细微，却能让对方听得呐喊，便已经足够。</p>
岸边有个骑白马的红袍将军，他牵曳着马匹，静静地与船上那个呼号的人对视。赵烈看了良久，直到那岸边一直不知枯萎了多久的苇子彻底遮挡了视线，方才作罢。</p>
……</p>
大江南北千五百里，中旬转折，势借澎蠡。那浩瀚大湖横贯荆楚大地，将最美精华容纳其中。</p>
洞庭湖的辽阔堪比大海，一望无际，并不像后世那般，仅仅剩下一点鱼塘，相互凝望，却任人竭取，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痕迹。</p>
湖上的水清澈至极，没有什么绿如蓝一说，清澈到见底。虽然这时候湖上禁止大面积撒网捕鱼，却仍然有小小渔舟飘荡在初春的江面上，默默垂钓着，仿佛是自然中最符合实际的画面。</p>
湖边水港多有朦艟与快舟停泊，那些水军通常停在此地，更是在此地训练。</p>
遥想当年周公瑾，何尝未用到此地？想来后世传唱了许久的三国演义，只不过是说书人的一厢情愿。那荆州的划分，都没几个人有具体的印象，何尝谈什么火烧赤壁之言？</p>
洞庭湖一侧，便是后世名声大噪的岳阳楼。这时却籍籍无名，只是一个观军临阵的普通阅军楼。</p>
楼上的空闲，似乎与后世“到此一游”的胡诌八侃格格不入。</p>
各个湖港的忙碌，大部分都是商船，便是战争频仍的年代，也不见有那些军士跟钱过不去的。人们喜欢蜀锦，所以纵然五丁开山也赚不来的道路，便硬生生被人踩踏出了几十条道路，并且长盛不衰。</p>
……</p>
萧叶若在徐家潜藏，甚至曾经只能居住内宅妾室的地方，如今也被改成了金屋藏娇的好地方。</p>
萧氏嫁女，便是偏门，也足够震动天下世家。便是厚重如王郑李崔，也早有耳闻。天下纷纷扰扰，似乎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不亚于后世第一世家的女子忽然外嫁，让人浮想联翩。</p>
萧秉言亲自写了一封信，给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告诉她，无论如何，身为父亲都会鼎力支持，不遗余力。只是这封信，并不需要驿站的传递，而是由赵烈亲自送给萧叶若，就当是父亲对于这个女婿的承认了。</p>
清晨的露水沾染着关内湿漉的气息，久久缠绕在春色来的更晚的人们身边。大家的女子，从来不必早睡早起。只是听到钟鸣，便要起身聚集，唯有萧叶若，是仆人端进来的。</p>
莲妹很少说话，自从赵烈走以后，家里提心吊胆的，反而变得不怎么和谐了。就连采儿，也在萧叶若训斥的范围内。她知道自己并非从小养起来的，可能对于萧叶若来说，并不是很亲近，有时候听到训斥采儿，她便能躲就躲。</p>
萧叶若的训斥，实际上并非喝骂，如同那些当街的泼妇一般，她只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的时候，便什么都感觉不顺当。甚至夜里梦见赵烈，惊醒时候，都想挑两句毛病。</p>
她对莲妹一直很好，从来不说她，怕她心小，受不得这等气。心胸宽广的女子，反而不愿意在女人堆里互相伤害，因为她们渴望的，是另一种生活。</p>
采儿每次被数落，都是笑嘻嘻的，有时候还会逗萧叶若：“夫人哪能这般模样，今后做了皇后，如何能母仪天下？”</p>
萧叶若则很没好气：“啐，瞎说。莫要把这话传出去，小小年纪，从地窖那时候就会耍贫嘴害人。”</p>
采儿与萧叶若嬉闹之时，也会带上莲妹。莲妹有些怀念赵烈，便时不时地盯着萧叶若，甚至不经意间，便会露出对赵烈的想念。</p>
萧叶若装作没看见，她也在怀念。就在方才鸣钟之时，她都觉得全身无力。总觉着没有赵烈在身边，总也不能好好生活。</p>
每日起身沐浴，便觉得心里少了一半儿，空虚了好多。这进进出出遇到那些个女子，没有自家夫君撑腰，是真的很难抬起头来。</p>
她忽然恐惧起当了寡妇，如同她送走的那个周陈氏，一切都变得空洞起来。</p>
她坐在镜子前，仔细欣赏着自己面部的线条，并不完全天圆地方，却显得更加娇贵。天生贵冢的笑容和她那浅浅的酒窝，很能迷惑男子。她的眼睛舒展如同玄凤一般，眉毛如同长剑一般却有有些弧度。</p>
这种女子，被那些游方道士一说，便是大富大贵的样貌。</p>
孤芳自赏吗？她是有夫君的。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前堂便跑来了人，一直敲门。</p>
采儿忙着跑出去开了门，那门外的女子进来便说是好消息，嘀嘀咕咕的含混不清，但是就说是好消息。</p>
萧叶若听了这话，头也不梳了，头上的发饰自然也不想带了，便跑出去问话。</p>
那女子见了萧叶若，便施礼说道：“江边儿来了信儿，二郎已经上了岸，不日就会回来了！”</p>
萧叶若的背忽然直起来了，前所未有的那种气势突然回到她的身上，一切都变得很是耀眼。她说着看赏，又问道：“可有详细的，他是孤身一人回来的吗？”</p>
那侍女却摇头说不知道，只是接了信儿，说是一定要告诉萧叶若。</p>
无论如何，赵烈算是回来了，萧叶若欣喜若狂，但是不敢当着外人有所表现，反正他回来了，一个人回来也罢，万丈高楼平地起。</p>
她坐回镜子前，对着镜子贴着花黄，心里却美滋滋的，没了方才的没精打采。却想着，无论如何都少了个金步摇……</p>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p>
这曾经的杀戮之地，几日辗转，便已经赶到。只是这个岁月不饶人，仅仅能见几面的感情，甚至是对父母，也会变成万里云雾，从东到西，谁也抓不住它究竟从哪里开始的流逝。</p>
赵烈踏上西魏国土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不只是自己的心在作祟，还是真的物是人非。</p>
那些男男女女上船之时，赵烈根本来不及数清究竟有多少人。只是看着如同画卷展开一般，一点一点往下拉去，却应接不暇其中的景色。</p>
中国的山水风物，有如这千万百姓，每人一点，便是万里山河。每点一墨，则是整片海洋。还有那若隐若现的明月，隐藏在太阳之的威风之下，点染了画的层次。</p>
下船的除了萧氏陪嫁的侍女，更多的，则是武夫和护院。里里外外加起来，竟然有三四百人。</p>
那商船如此巨大，甚至过狭窄的地方就快要搁浅了，也几乎装不下这么多人。那些过往的兵卒甚至是西魏的底层官员，看了这等场景，都以为是大家族的人出行，不敢上前盘问。</p>
看着那几十匹马和那一车又一车的披盖红布的大厢车慢慢经过他们所切的关口，傻愣愣的。</p>
其中甚至有甲胄刀兵，连南方的床弩和精致的投石机都在陪嫁品中，那些人却一点都不敢碰这些东西。</p>
长长的队伍，等待在路边儿，赵烈则和瞿二傻愣愣的，跟那些官员一样，未尝想过竟然有这么多的东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