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一句老话,“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自从几个月前仓促之间见了燕青一面,李师师竟然对燕青一直无法放下,一片芳心可可,尽在燕青身上。李师师身在青楼,也可以说阅人无数,见过的达官贵人风流少年不知凡几,可独独对燕青念兹在兹,不能忘怀。她不止一次地暗自伤怀,她觉得燕青就象天上的一颗流星,璀灿无比而又转瞬即失,她知道此生再也无法见到他了。可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祷告,愿上苍垂怜,再给她一次与公子相逢的机会。</p>
也许真的是上苍眷顾她这个苦命的青楼女子,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燕青象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就这样生龙活虎、英姿勃勃地站到了她的面前。李师师一时心如鹿撞,心旌摇摇,几乎不能自持,呆呆地看着燕青,满腹的话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p>
燕青唱个肥诺,对李师师深深一躬,道:“在下燕青,上次小乙急于脱身,还没有谢过姑娘相救之恩。”</p>
李师师深情地看着燕青,幽幽道:“燕公子,你到底还是来了。”</p>
燕青一时无语,看着屋内摆设,几案、瑶琴、花瓶、幔帐、香炉、茶具……一切都显得那么清雅、素淡、简洁……</p>
李师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燕青,道:“公子这等人物,却不似一个经商之人。”</p>
燕青道:“姑娘冰雪聪明,秀外慧中,这一切自然是瞒不过姑娘的眼睛。实不相瞒,在下确如姑娘所言,并非商贾……”</p>
李师师直盯着燕青,微微点头,听着燕青说下去。</p>
燕青道:“在下实为山东梁山泊宋江哥哥麾下步军头领,人称浪子燕青的便是。”</p>
李师师花容失色,掩着口说不出话。</p>
燕青笑道:“姑娘休得惊异,小乙此番专诚拜见芳颜,并非买笑迎欢而来,只是久闻姑娘遭际今上,以此特来面诉衷曲。还望姑娘务必成全则个。”</p>
李师师惊魂方定,徐徐道:“草莽之中,多有忠义之士,这也没有什么。”</p>
燕青道:“难得姑娘如此深明大义。”</p>
李师师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稳定心神,道:“公子请直言,若有用得着师师的地方,师师万死不辞!”</p>
燕青道:“好教姑娘得知,我梁山泊弟兄聚众起事,实为官府所逼。我等山寨一百单八弟兄,一心替天行道、保境安民,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并非一些贪官污吏所说,尽是shā rén放火、为匪作歹之徒,作奸犯科之辈。祈望忠君爱国之意上达天听,早得招安,免得战火一起,生灵涂炭……”</p>
李师师静静地看着燕青,边听边轻轻点头。</p>
燕青续道:“怎奈如今贪官当道,奸佞专权,蒙蔽当今,闭塞贤路,使下情不能上达。山寨我等弟兄实是事出无奈,才来寻姑娘这条门路,不想惊吓了姑娘,小乙先向姑娘赔罪!”说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p>
李师师急忙起身拦住,道:“我观公子一表非俗,行侠仗义,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师师喜欢还来不及呢,何罪之有?”</p>
燕青道:“多谢姑娘。”</p>
李师师道:“公子请直言相告,要师师怎么做?”</p>
燕青道:“相烦姑娘将我等这番心意上达天听,早得招安。日后也好在边庭之上,一刀一枪,建功立业,博得个安身立命,封妻荫子。倘得如此,姑娘便是我梁山泊数万弟兄的大恩人……”燕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于桌上,道:“这是白银五万两,是俺梁山弟兄的一点儿心意,万望姑娘笑纳。”</p>
李师师轻轻拈起银票看了看,细细折叠起来,塞回燕青身上。</p>
燕青道:“我山寨费用浩大,并无多少银物,姑娘莫非嫌少?”</p>
李师师轻轻摇头,徐徐道:“师师虽是女流,素慕忠义之士。众好汉一片赤诚之心,师师定然告知皇上,挽回天心……”</p>
燕青道:“那么……”</p>
李师师止住燕青,续道:“至于这些银两,山寨之中千军万马,自有用它之处。师师岂能做见利忘义之辈?”</p>
燕青定定地看着李师师,久久说不出话。</p>
李师师轻轻一挥衣袖,笑道:“公子这是怎么了?”</p>
燕青面色一热,抱拳深深一礼,道:“姑娘如此轻财重义,小乙实在感佩不已。”</p>
李师师嫣然一笑,走到窗前,拍了一下手。</p>
小棠端上酒菜,在几案上摆放齐整,偷眼看了燕青一眼,又看看李师师,抿嘴一笑,退了出去。</p>
李师师让燕青坐了。</p>
燕青道:“在下乃有罪之身,何敢劳烦姑娘陪酒?”</p>
李师师道:“公子错了,你等因贪官污吏所迫,暂时屈居水泊,日后若得招安,定为国家干城。来,师师先敬公子一杯,干——”说着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p>
燕青端起杯来,一口喝了。</p>
李师师叹道:“公子乃当世英雄,师师却是一介风尘女子,今日能陪公子在一起饮酒把盞,师师已经是高攀了,请公子放开胸怀,你我一醉方休!”</p>
燕青道:“姑娘鉴谅,在下实是不胜酒力。”</p>
李师师心内欢喜,连着喝了几杯,酒气涌上,更显得面如桃花沾露,娇艳绝世,咯咯一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岂有不善饮酒之理?你我今日相见,也是前世缘份,这杯薄酒,算是师师为公子接风洗尘如何?”</p>
燕青奉着宋头领将令,前来打通李师师关节,本来存着小心,不敢因酒误了山寨大事,现在见李师师如此豪爽真情,不由也动了豪气,道:“姑娘既如此说,小乙敢不如命!”端起酒一饮而尽。</p>
李师师陪着喝了一杯,又为燕青和自己斟满酒,道:“公子今年贵庚几何?”</p>
燕青道:“痴长二十有四。”</p>
李师师道:“奴家虚长公子两岁。”</p>
燕青道:“这却看不出。”</p>
李师师道:“公子家中可有妻室?”</p>
燕青笑道:“小乙从小父母双亡,自幼浪迹江湖,天涯飘零,故此人称‘浪子燕青’。后来与卢员外一道上梁山撞筹入伙,这几年南北征战,四海为家,自己的生死尚且难料,哪里谈得上婚娶之事?”</p>
李师师不由喜形于色,喃喃道:“好,好……”</p>
燕青诧异道:“姑娘,你是怎么了?”</p>
李师师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端杯道:“公子,请!”</p>
燕青干了,道:“听说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小乙来京一次不易,姑娘可否赐奏一曲?”</p>
李师师点头应允,轻轻击掌。小棠走进来,撤去酒菜。李师师取过蛇腹琴来,弹拨调弦。</p>
燕青赞道:“未成曲调先有情,姑娘神乎其技,端的是穿云绕梁之声。”</p>
李师师道:“公子见笑了。”随着淙淙琴声,李师师先唱了一曲柳屯田的《凤栖梧》:</p>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p>
燕青击节叫好,李师师微微一笑。燕青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瞒姑娘说,小乙自上梁山之后,整日里厮杀拼斗,满耳都是马嘶鼓鸣,于这丝竹笙簧一道,却是久违了。”</p>
李师师惊喜道:“原来公子精于音律?”</p>
燕青道:“略窥门径而已。”</p>
李师师大喜,递过一支檀板,燕青接过,也不推辞,顿开歌喉,唱了一曲秦观的《满庭芳》:</p>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p>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p>
果然是字正腔圆,清韵悠扬。李师师夸赞不已,又取过一管玉箫,递于燕青,道:“公子不弃,你我合奏一曲如何?”</p>
燕青正要展露胸中本事,当下略不滞泥,接过玉箫,道:“小乙班门弄斧,献丑了。”二人合奏,果然若合符节,相得益彰。</p>
李师师弹得投入,时而轻轻哈身,时而微昂螓首,左手飞扬,右掌轻压,琴声一时如嘈嘈急雨,一时又喁喁切切,珠落玉盘,莺啼柳间。幽怨处如湘妃抚竹,**鼓瑟,荷花泣露,幽兰饮雨;奋起时似龙飞九天,熊罴争食,吴刚伐桂,寒兔凌云。刚刚石破天惊,银河倒挂,却又云破日出,雨过天晴……</p>
一曲终,燕青将玉箫递给李师师。</p>
李师师伸出尖尖嫩葱,搭在燕青手上,推开玉箫,道:“宝马赠烈士,这支玉箫就送给公子,还望公子不要忘了师师才是。”</p>
燕青喜不自胜,谢过李师师,将玉箫珍重收藏起来。</p>
李师师道:“公子当世英雄,当奏铁板大风!”纤指一拂,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江河奔流。</p>
燕青胸臆间豪气顿生,击节高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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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痴痴地盯着燕青。小棠突然撞了进来,面露惊慌之色,道:“xiǎo jiě,天子驾到!”</p>
李师师一怔,小棠急急道:“xiǎo jiě,公子,天子已到门外。”</p>
燕青大惊,抢奔窗前。</p>
李师师情急之下,飞步上前,拉着燕青,顺势一把搂住,柔声道:“公子不要走……”</p>
燕青道:“不,上次我已经连累了姑娘,这次……”</p>
李师师更加用力地搂着他,道:“皇上已经走近院门,公子如何去得?”</p>
燕青笑道:“姑娘放心,万马军中,小乙也曾杀进杀出。何况这高楼危阁,在燕某眼里,直如平地一般!”</p>
李师师动情地低呼:“兄弟……”</p>
燕青一怔,道:“姐姐请放手。”</p>
李师师道:“姐姐实不忍兄弟就此别去,后壁有间隔室,兄弟可暂避一避……”</p>
燕青道:“我不能害了姐姐。”</p>
李师师道:“天子驾临,说不定是个机会,姐姐定要设法,让你当面向皇上剖陈你山寨苦衷……”</p>
燕青心中一动,不由道:“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