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黄昏时分,妙娘端了一碗汤饼进来,我一看,其实就是北方人吃的猫耳朵。虽然简单,但尝起来清香爽口,对我这个吃了几天稀粥的病人来说,简直就是五星级美食了,赶忙趁着胃口基本恢复,就着碗稀里呼噜吃了起来。
妙娘坐在桌子对头,不断笑着要我吃慢些。其实宋家不是没有奴仆,但妙娘还是亲自操办,虽然她嘴里说是不方便让仆人来(毕竟我只是店里的雇工),但我很清楚她的心意。
「对了,」我一面吃着,一面口齿不清地问:「今日里跟着宋师父来的那人是谁啊?」「那是你的族兄。」「族兄?俺不是孤儿吗?」「你家里大人都已不在,但你们张氏一族可大了,同辈族兄弟自然有的。」我放下筯,又问:「俺是如何变成孤儿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见我点点头,妙娘又说:「你三岁时父亲死于任上,但你是偏房所生,大房不知何故将你母子二人赶出家门,你们依远房的叔婶谋生,后来你阿娘也得病去了,你不愿寄人篱下,最后才辗转到我阿爹的店里来。」原来宋朝的张俊还是命运乖舛的青少年,我头一次同情起他来:这样的遭遇也是够呛的了。想一想,又问:「远房叔婶,便是今日里这位族兄他家了?」妙娘点点头。「却不知族兄的名字?」「他叫张叔夜,伯仲叔季的叔、夜尽更深的夜。」
我一琢磨上这名字,脑海里那奇妙的感觉就回来了。千百念头纷至沓来、迅速沉淀组合,最后浮现一个张叔夜的清晰意象…。「他竟然招降了…?」我脱口说,连忙打住。「你说啥?」「没、没。」我忙摇手,改口问:「叔夜堂兄状似与师父十分熟稔,却是为何?」「他家里长辈中有人经商,与阿爹往来密切,阿爹又喜欢结交读书人,自然就熟稔起来了。」我一听,心想便是因为这层关系,宋江聚盗作乱后,张叔夜才会被朝廷派去招降他。
我低头吃几口汤饼,想起什么,又问:「那俺又是如何踢起气球来的?」她看了我一眼,说:「阿爹本就性喜蹴鞠,年轻在山东时,号称鲁中第一,经商后便在商行里拣选子弟组成蹴鞠队,趁工闲时练球,后来发现你有天份,便让你加入了。」「俺很会踢吗?」「嗯,」妙娘说着,突然垂下了眼眸:「阿爹常说,你踢球很像俺阿兄……。」「你阿兄?妳亲哥?是哪个?我见过吗?」「他已经死了多年了。」妙娘摇摇头说。「这么年轻,怎么会…?」我讶然道。「俺也不清楚,阿爹从不明说,俺只知道与蹴鞠有关。」
踢球也能踢死人,这职业伤害也太大了吧?师父却不明说,难道有什么黑幕?再看向妙娘时,发现她怅然若失的眼神,我便不敢再问下去,软言道:「对不住,妙娘,俺不该让妳想起妳的阿兄。」「不是的,俊哥哥,」妙娘看着我,说:「俺是在想,这些往事你明明全都知道的,现今全都忘了,俺怕,该不会,你把俺们的事也都忘了?」
我心里磕蹬一声:来了,终于来了!从她那天夜里出现在我房间之后,我就时不时地问自己:这小娘子和宋朝张俊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里可是九百年前的古代中国、是男女授受不亲、是宁可见嫂嫂淹死、小叔也不能下水去救她的封建时代啊!一个年轻女子半夜到男人房里,这肯定非同小可了。「俺们的事是…?」我试探地问。
「你忘了俺们已经…」
完了!果然,他们做过了!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放到前世都是刑事犯罪啊!何况在这个年代?我的脑海里开始出现衣服剥光浸猪笼的画面…。
「…牵过手了。」她说。
「牵?你说牵手?」我差点笑出声:「原来只是…。」
「还有…,」妙娘扭怩道。
我的心又蹦到了喉头:「还、还有…?」「…亲过嘴了。」我的心又掉了回去:「亲嘴?我…。」「还有…」她又说。
我终于忍不住地哀嚎道:「我的大xiǎo jiě,求求妳行行好,一次说完好不好?我的心脏快受不了了!」「还有俺们交换过信物了。」她一口气说完,随即别过头去,嘟着嘴不再看我。
原来是信物,看来这小两口是认真的了。我松了口气,既然我已接受了今生的现实,就必须负起该负的责任。是该像个男人的时候了!我起身,跨到妙娘面前,噗通跪下。「你这是?」她惊道。我示意她不要说话,一面擎起她的手,正色说:「妙娘,妳放心,俺张俊做过的事,一定负责到底,今生,妳,就是我的人了。」
妙娘秀丽可爱的脸上,一双大眼圆圆睁着,看来很是被我感动,就这时…,噗哧一声,她笑道:「瞧你这副怂样!什么负责到底的,这些算得什么?俺又不是士人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女,俺可是从小跟着阿爹冲州揰府、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再说,真到时候了,俺要不要你还拿不得准呢!」说着,一手钳子般夹上我的脸颊,捏得我是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天啊,我一面抚着发麻的脸,一面想:这是野蛮女友的宋代版吗?看来眼前这个小měi nǚ才是我闯荡新天地的第一道关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