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是怎么回去宋江的宅子的。我只依稀知道我回去时,已经天黑,宋江听说我一粒石子未捡,火冒三丈地跑来,一见到我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我躺在床上,半昏半醒、全身发热,耳里断断续续地听着他询问妙娘,嘴里则不停重复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第二天,大夫、道士都来了。道士还好,只是说我中了邪,起了祭坛,拿着剑对我比划几下、画几张符烧了了事。大夫可整死我了——他开的药那个苦啊,一小口就能让我喉头打结、一碗下来整张脸可皱成了老树皮。每来一碗,都要妙娘紧迫盯人、软硬兼施,方能卒饮。
妙娘就坐在我门口煎药,一坐就坐到天荒地老(在宋朝,我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加上万念俱灰,堪称是度日如年),还得不时注意火侯、水量,见她几次不慎烫着手,表面又强作没事,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师弟王怜对张俊(或是我)也是极好,跑药铺、喂汤药、递毛巾、倒尿壶……,几乎白天都耗在房里侍候我,一句抱怨都没有。反而时不时地安慰我:「郎中说了,你是贼风侵体,加上急火攻心,吃了药好生休养便没事了。」
这是哪来的贼风,把我一吹就吹回到九百年前啊?
头一天里我终日昏沉、时而发热、粒米未进。第二天热退了些,但浑身无力、只能进一点稀粥。趁着脑袋较为清明,我开始面对现实,先是拐着弯向王怜问出了宋朝张俊的身份:原来张俊是个孤儿,后来成了宋江家的雇工,还住在他家。宋江从事粮食买卖致富,是个大商人,同时他爱好蹴鞠,因此拣选了自己商行里的一些子弟业余地成立了谦社蹴鞠队,张俊便是队员之一。而且是队上最好的球员。
从王怜说这话时的崇拜眼光来看,宋朝的张俊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不知道和我比起来如何?
他的话也透露另一个重要讯息:现在的我只是个孤儿兼雇工,虽然球踢得好、家里大xiǎo jiě对我又有意思,但我是断断不可能一直这样白吃白喝白养病下去。
同时,我把这次穿越想了又想,并且整理出一个理论:我在现代摔倒、张俊在北宋朝跌倒,我们所处的两个平行时空之间,某个超物理的信道不知为何被打开,于是我们交换了。照这样推理,想要反穿越或反交换,就必须再次「平行」摔倒,不然,就算我一个人在这个时空里摔上个十万八万次,也是徒劳!
虽然还不至于万念俱灰,但想到这个机率可能微乎其微,我就只好接受现实:先想办法在这个现代生存下来再说!
也许是因为我想通了,也许是因为良药真的苦口,第三天,我好了很多,只是仍没有食欲、肚子鼓涨,使不出力。到了第四天,我停了药,出得了门,但吃不下的情况依旧。这时,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这位客人很是年轻,大概只比前世的我小一、二岁(面对现实后,我改口把二十一世纪的我称为前世,而宋朝的张俊就是我的今生了),见了我就唤「九弟」,关爱之意、溢于言表。我当然对他一无所知,正好趁着生病、支吾过去。唯一知道的是他身份重要:一来他虽作一般士人打扮,但衣着鲜亮、气质不凡,再来他进屋时,是宋江一起陪着进来的,宋江还一直唤他「贤侄、贤侄」,状似亲昵。
更重要的是,他还带了一位大夫过来。
据说是京城名医的这位大夫,把了我的脉、望了我的舌、又摸了我的肚子,问了我这几天的状况,沉思片刻,便说:「这是燥结之症。」「燥结?」宋江问道。「嗯,你看他舌苔黄燥,肚子发涨,前几天又发热,这是病邪化热所致,这热结于肠胃,灼伤***加上他当时忧思过度,伤了脾脏,所以消化不良,肠胃少动,秘结就更严重。此外,所谓脾主肌肉、四肢,脾伤,自然就全身无力了。」这医生一连串说完,又问我:「你有几日未曾解溲了?」「至今第六日。」我回答,一面努力把那恐怖厕所的画面赶出脑袋。「奇怪,应该不止啊?」他沉吟道。有可能,毕竟六天是从我穿越后算起至今,但之前我的今生有几天没解我就不知了——搞不好宋朝的张俊就是个便秘的主儿也说不定!
「这该如何治得好?」客人问道。大夫笑笑说:「这个简单,在下开些麻仁润肠丸、再辅以调理脾胃的方子,病人年少体健,服用个二、三日,也便好了。」客人与宋江千谢百谢,又嘱妙娘送大夫到偏厅奉茶兼开方子,这便只剩他俩和我仨待在房里了。
客人深深看了我一眼,问道:「九弟,汝究竟为何急火攻心、忧思至此?」我低头不语,总不能跟他说我是九百年后穿越来的、然后被他们赶到疯人院吧(如果有的话)?
客人看向宋江,宋江摇摇头:「我还当他是中了什么邪物呢!」客人不置可否,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宋叔,昨日里齐云社的人又来找侄儿了。」宋江脸色一变,看我一眼,便改了话荏子说:「贤侄,要不先让张俊休息,你我出去看看李郎中开的方子?」「也好。」客人起身,对我说了些保重的话,便随宋江步出房外。
我不明所以,只在心中祈祷上苍:拜托这个郎中开的药不要那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