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让出一块木栅围起的空地,妙娘带我走过栅门,上面一块横匾四个大字「谦社鞠场」,左側上联「莫以争胜论风流」,右側下联「方知揖让成君子」。球场约有五十米长、二十米宽,角落里有一间小屋,正中央则横摆一个拔高约两层楼的球门。我就站在球门下,看着上头迎风招展的锦旗,我心中是激动的。身为国足的球员,我当然知道中国玩了两千年的足球,而且是世足总会认证过的足球发源地。但是又有谁曾真正站在九百年前的足球场上,去亲身体验这段动人历史呢?
「然后呢?」妙娘一声问,把我拉回了现实中。
激动归激动,我可不想真的待在没有抽水马桶的远古时代!但问题是:然后呢?
我一心只想着回来这片空地,但完全没想过:来了之后要如何反穿越回去?
想了半晌,我问:「小娘子可知小可当时发生何事?」妙娘答:「听说你与高二比试对接,扑球跌倒,爬起来时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在现代也是被人使拐子摔倒,看来是在摔倒的瞬间两个我交换了。「在下是在何处摔倒的?」我又问。妙娘摇摇头。
我四处走动,想凭记忆找出我在哪儿摔的:我爬起来时,面前站着张俊的师弟,空地外面是绿树和房子…。我试找了几处,站着不动,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好姑且一试了。卸下篓子,倒退几步,脚下一跃,身子就扑飞了出去。「俊哥哥,你…。」妙娘惊道。
我爬起来,换个方向,再扑一次。再爬起来,换去别的位置,妙娘一手抓住了我:「你在弄啥呢?别摔了!」我甩开她,正要再扑,突然一声「妙娘!」,引得我们俩转头看去。
只见栅门处,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白面少年,手里还牵着一头驴。我立刻想起了昨日里一球踢中我脸的那个人。「高二,你甭来,今日不在这练球!」妙娘往前一站,说道。「小生不为练球而来,方才去了师父家中,听师兄弟话妳来了鞠埸,这便骑驴寻来。」他一面说,一面近得前来。我见他长相俊美,颇似现代世界里那些韩团里的男偶像,特别的是,他的幞头上还簪了一朵花。
「你找俺有何事?」妙娘语气中明显有着不耐。「便有一物,将与妙娘看。」说着,高二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用缎面铺就,一侧镶有设计精巧的金属环扣。打开来,现出一把篦子刀,中间以象牙做梁,两侧密齿做成月牙状,样式很是特别。「这把篦子原是王都尉重金购自京城巧匠之手,」高二说:「你可知道他如今要送与何人?」「送与了你?」「唉哟,折煞我也、折煞我也,小生岂有这般的福份!」他夸张地说:「是要送与端王爷,当今圣天子的大弟端王爷。妳瞧,我这不就奉命要去端王府献礼去也。」「这又与俺何干?」妙娘冷冷地说。「听说这端王爷最受天子宠爱,所赐府第,规模、形制堪称东京第一,里面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顿了一顿,高二又说:「妙娘若有兴趣开开眼界,不妨骑上毛驴,我自牵妳进城。你我一同游历王府,岂不美哉?」
妙娘想也不想,回了一句:「俺没兴趣。」便要走开。高二也不多说,只是一笑,眼神却投向了我。「哎啊,这不是张兄弟吗?听说张兄弟被在下一球踢中后,昏睡了一天一夜,如今没事了吧?」见我一脸木然,他又说:「可是却才见你连着自己摔自己,该不会是被我一球踢昏,觉得技不如人,从此不再蹴鞠、改耍关扑了?」
这时,妙娘插嘴道:「你胡说什么?张俊是不慎跌倒,一时失了神,才会被你踢中,你根本就是趁人之危!」高二也不生气,作了个揖,说:「妙娘说是便是。倒是张俊兄弟可别再跌倒了,免得下次又输了我,又复怪罪是失了神。」说罢,朗声笑来,牵了驴便走。
「哼,浮浪子!」妙娘看着他背影,骂道。见我不语,又说:「你毋理会高二,他自恃鞠艺高超,目中无人,真不知阿爹为何要收他为徒!不过…俊哥哥,你别摔自己了好吗?」我摇了摇头,一来他讥刺的是另一个张俊,不是我;二来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反穿越,哪有空理一个古人?便向妙娘解释道:「我不是在摔自己,我在前世摔了一跤才穿越来此,也许我再摔一次,便可以穿越回去。对不起,妙娘,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非试不可。」
我的语气十分坚毅,好像要去从容就义的烈士:但我能做的,却是像个傻逼一样仆街、再仆街,每次睁眼却还是在原处,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一身尘土、手脚破皮,连下巴都磕出个口子……。
如此摔了不知道多少次,我终于坐到地上,口中喃喃说道:「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我回不去了……。」妙娘连忙过来拉我的手,掩不住开心地说:「那就别试了,俺们回家去,好…?」说到一半,便惊讶地住了嘴。
我哭了。
眼泪簌簌地淌,我的人生在我面前一遍一遍地播放:我在上海的家,我的小敏,我的父母,我的足球赛,年度最佳中锋的头衔,「中国最牛的国脚」称号,向世界杯前进的大好未来……。这些,都没了,在九百年前的宋朝,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