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栅门,想起上一回来这里的情景:为了反穿越,我把自己摔了又摔,而今天,我又摔了个根斗,而且摔得更重!就在望门兴叹时,后头有人唤道「张俊师兄」,我回头一看,却是王怜。「你怎么来了?」我问。「大师兄怕你出什么事,嘱我跟着你。」他答。我心想:能出什么事?我没那么玻璃心啦!不过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暖意。
「你要进去吗?」他指了指门,见我点头,便拿出钥匙开了锁。大门开处,偌大的球门映入眼帘。「王怜,可有气球?」我问。「有的!」他喊,登登登地跑向另一头的角屋。我跟了过去,待他开了锁,进得屋内,却是一股皮革味扑鼻而来。只见屋内除了条凳外,成排架上摆着一块块的皮件,我掀起来看,却是泄了气的皮球。王怜拿着什么工具忙活着,原来是个皮制鼓风机,一侧出风口接着皮球的气嘴,前头用手反复压放,球就渐渐鼓涨起来。王怜打完气,迅速把气嘴拉出来打了个结,往下一捺,一个饱满又不着痕迹的气球便诞生了。
我将过球来,数了数,总共十二瓣熟硝过的五角形牛皮,密缝不露线,软硬适中,而且几乎正圆。「这皮鞠用线缝成,任它再密,怎地就不会漏气?」我问。「那只是外头的香皮,里头贮气的其实还有香胞,就是牛膀胱!」我恍然大悟:真的不能小看了这个时代的工艺,就像不能小看他们的球技一样……。
师弟见我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可知道大伙都在说…。」「嗯?」「…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把什么事都忘了?」我心中苦笑:哪里是忘了,根本就是人生系统还原啊!也罢,我便顺水推舟、趁机搜集信息先。「好像是,病好后脑袋变得不太好使,不然师弟你给我提个醒?」我说。「好啊!」王怜乐道:「师兄你想问什么,俺都告诉你便是!」
他一连打了四五个气球,拉过竹篓子装了,一路扛到鞠场上。「师弟,你先与俺说说鞠场上的球员站位可好?」我说。他一口答应,然后东找西找、找了块扁平石头,在沙地上画了个田字。王怜说,田字一共有九个交点,每个点各代表一人。今天下场只有八人,就是少了正中间一点。我想想今早场上确是如此。然后他费了好大的劲,把这九人的名称写了出来。从中间上方开始,顺时钟绕一圈,分别是:骁色、右竿网或右竿、右挟、右出尖、球头、左出尖、左挟、左竿网或左竿。中间一个则是散立。
球场以中间的球门为界,分成左右两军,一般是各打各的,只有骁色可以闯入对方半场抢门网球,名曰抢鞠。这还是这一两年新出现的打法,很受东京百姓欢迎。王怜又说明了传球顺序、规定动作等,大抵与我在场上的了解差不多。只有一处:骁色最后供球给球头时,球头可以先离位至左、右挟间,或由散立接下做球给他,方便踢门。可今日场上无散立、我看高俅也未先离位,而是自行做球到前方,他想必是在显摆球技了!
「师兄要练鞠,便从离位接球练起可好?」王怜道。我心里正不服气,便说:「俺要自行运球!」一面拿起球站到球头处。王怜跟着站到我对面,我把球扔了给他:「开始!」
一球飞来,我用膝头一点,稳住气球,左脚脚背再上,把球往前抛起,看准了冲上前,用力一踢,球往风流眼高高飞去,唰!击中门网。「再来!」我喊。第二球甚至没shàng mén网,再一球好一些,但还是差了大约两尺。我试着调整踢球角度,一直到第六球终于进洞。我右手握拳拉杆,大喊「噎死」,惹来王怜一脸的古怪。我笑笑挥手──你怎能期许九百年前的古人听懂英文呢?
但接着好几球又失了准头。无奈,只好依王怜建议,由他做球给我。他本来就是打散立的位置,与宋代张俊的默契最好。但他却不是我……。
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我的脚步跟王怜做球配合起来,再来还有出脚的高低、角度,踢了不知道多少球,进洞者寥寥无几,而且可能是运气居多。一旁计时香都已经烧了两支…。直到师弟终于忍不住:「师兄,俺、俺肚子好饿喔!」
心头涌起一股歉意,「都是师兄拖累了你。」我喘着气,一手掏出端王赏的银角子塞给他:「你且去吃喝,吃完自去玩耍,别回来了。」「那你怎么办?」「俺自个儿练踢也成。」「那不行!等俺买了吃食回来与你。」王怜一面说,一面跑出了鞠场。
多么善良的小伙啊!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面想:我又怎能让他失望呢?捡起球来,又是一脚…。
又不知落下了多少球,我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地上,心里把发明这球门的那个王八蛋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好端端的足球被你变成蓝球来踢,球门还更高,这是要整死谁呢?
我累得抬不起头,眼角扫去,王怜正拎着什物走进栅门。我满脑子仍是激烈问候声不断,直到一个荷叶包子递到我面前,「俺不饿。」我说。「吃啊!」「俺说…。」等等,这声音?
我一抬头,站在我前面的哪是王怜?只是衣着相同,下身寛裤束膝、打绑腿,上身圆领窄衫、外套短褙子,但幞头下却是白中透红、俊里带俏的一张脸——这不是妙娘还是谁?
我连忙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怎么是妳?师弟呢?」我问。「俺却才遇着王怜,让他先回去了,这便过来寻你。」妙娘又递过包子:「快趁热吃了。」「俺不吃。」我说,别过头去。妙娘轻笑转身,说:「怎么?踢不进球,便拿自个儿肚皮赌气是耶?」「胡、胡说!」我急得结巴道:「谁说俺踢不进球?」「俺却才不就遇着了王怜?他都与我说了。」我嘴角一撇:「俺踢不进球又如何?难道妳就踢得进?」
「如果俺踢得进呢?」她转回头来,挑着眼眉问。「那、那俺便吃下它去。」我指了指她手中的包子。「那怎么够?」「不然妳待如何?」妙娘沉思半晌,一弹指,说:「除了吃,还得叫我声师父!」「我…,」我咬牙道:「叫就叫!正反妳也踢不进!」
「一言为定!」妙娘冲着我笑,将包子塞给我,又说:「你看好了!」
只见她一径走到球门前,脚下一踩一抄,一颗皮球已飞至半空,落下时,碰地一声,还没看清她出脚,球已穿越球网、长虹般射向彼方!
我整个人儍住,下巴几乎快掉了下来:她…进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