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算术问题
「张俊!张俊!」
嗯?是谁在唤我?大清早的…!?我一回神,上身咻地弹起:我怎么又躺回来了?
「还说梦话哩!快醒来,该上工啦!」说话的是师兄朱选,用手抹了把脸,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人在通铺宿舍,塌旁水桶还在,最该死的是:我一身脏污,哪里像是冲过澡?
原来夜里那段竟是南柯一梦!?
我胡乱应了声,落脚塌下,妙娘留的包袱好端端搁着,没动过。我若有所失地穿上裤、套上鞋,让朱选自顾忙去,我自个儿提了水桶出门。拐两个弯便到了水井,另一头是马房,抬头望去,彷佛下弦月还垂在东半边的天空。但现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哪里还有自己在此光着屁股、对月娘发誓的痕迹?我暗道了声惭愧,只能泼了桶里的水,转动滑车打井水上来,简单洗潄了事。再摸进马棚,松开裤头,一阵哗啦。
一旁驴儿抗议似地抬头嘶鸣,我陪着笑说:「不好意思啊!驴兄,借地方用用,正反你这儿本就骚得可以!」
日上三、不、五竿时,我终于来到仓库上工,准备清点前一天的出入,却发现账册不见了。正四处找时,外头来了人,说是方管事要我去趟账房。我跟了来人走,穿过几幢屋,走进一大间房、一片哗啦声传来,只见里头四五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各个据案而坐,一手翻着册簿,一手算盘打得起劲。我一径穿入里头小间,方管事正端坐栲栳样,面前桌上摆着一大落薄册,我上前见礼,眼光扫过:正是仓库不见那几本毋错。「张俊,」他说:「昨儿晌午你可整理过这些账册?」「小可照管事吩咐,确是整理过一遍。」我察觉有些不对,便拣着字小心答道。「你似乎不只是整理,还修改了几处地方?」「小可只是梳理里头的一些数目。」「你只需把本册按顺序摆齐了,最多补缀了破损处——你不是记账手,怎可擅改账目?」他伸手拍着账册,一面说了几句重话,但语气却不似在怪罪。「而且…,」顿了一下,他又说:「而且还都改对了?」
我一愣,他又翻开账本,指了几笔我改过的条目给我看。这还能有错吗?我心想,俺的前世可是数学和足球两栖专长!不过你方管事绕这么大圈子跟我说这事,只怕不是为了要称赞我吧?
「这些都是你自个儿算的?」见我点头,他又问:「你能算术?」我话哽在喉头,只能再次点头。方管事沉吟良久,才说:「这样吧,你且将这一笔重头算与我看。」他指着一笔粳米的账目,看得我心中直犯嘀咕,便问:「这…管事不是也说算对了,何苦再…?」「我还得确认这是不是你独自一人算的?若是你私将账目交与他人,那可是犯了大忌!」
唉,我这不是自找麻烦不?我心中骂着自己,人已被方管事派坐到案前。他又将过一把算盘,被我一手挡了回去。「有纸笔便行!」我说,一面翻看去岁的账册。这笔帐从去岁五月至今年三月,每月一记,第一笔还详注「颖阳张充贷冬麦六百石,期约分十月以大麦、早米、粳米、粟米之等量摊还,并每月十分利,利滚利,至来年三月止,另附契」等小字,之后每月一记皆注张充还本若干、还息若干。我昨日清点帐料时发现粳米有出入,后来往前追查,才发现是帐手疏忽,从去年十月起就没记载复利的孳息,以至于盘点时出现余料。我头尾想了一遍后,将笔入墨碟沾了,便在纸上歪七扭八地运算起来。
方管事袖手旁观,初时还一脸不以为然,渐渐地眉头挤到一块,最后又瞪开了一双小眼,做惊讶不已状。我装做不见,自顾连写了几张纸,算出若出干数字,与账本上修改的完全一致,这便满意地把笔一搁,双手奉上。
方管事看的一头雾水,我反应过来,便取回纸张,在阿拉伯数字下一个一个加上中文。他勉强看懂,可还是指着一连好几张纸的鬼画符说:「这些个…是啥来的?」「这些是阿…大食数字,我以前从一个东来番商处学的。」我若无其事地说。
方管事狐疑地看着我,只见唇齿微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心中冷哼一声:老子在这劳什子蹴鞠上讨不了便宜,数学总该让你们这些古人服气了吧?这还只是中学水平的复利计算而已!
「好个小俊子,」最后,方管事眉开眼笑地说:「你有这身本领,怎地也不早说?我看你别回仓库里工作了,你先待在我这儿,有几笔帐你帮着核算核算?」见我答应,他从怀中取出锁匙,转身打开墙角的斗柜,取了几本册子出来。但并不给我,只是翻开念了一连串数字和物事给我记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这次是米价问题。大意是说:出三十万贯钱在sū zhōu籴米若干石,每石需付牙人以及牵船人船租若干文,可在籴场直接折算成大米支付,或者以现钱分出港及到埠两次偿付。两者各有算法,问利弊如何?
「午前算不算得?」方管事问。我点点头,心想:给我一台计算器,半刻钟便给你了!
目送他离开后,我翘起二郎腿,一面寻思:如果蹴鞠这条路真得行不通,我就当个经理、几年后自个儿出来做生意!最好能娶到妙娘,以后接手宋江的粮行,至少少奋斗廿年!最起码有这领先几百年的数学本领,我就不用去种田或做工吧……。
「呸呸呸!」我大手往脑门一拍,骂道:「我怎么那么没志气?说好的大宋国脚呢?齐云榜第一呢?答应妙娘的事都到哪去了?」这么一想通,便坐正了专心算题起来。
所谓劳心易饿,我做了几道算式,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该找点什么吃的了!想着想着便摸出hòu mén外,一溜烟跑去厨房,被人撞个正着。「小俊子,多久没来看你郑大娘啦?」我一看是郑厨娘,正不知所措,她却热情招呼过来:「怎么啦?可是饿了?来!」便将过一个热呼呼的馒头塞到我手里。「刚炊起来,顶顶胃,别吃太饱,中午有你爱吃的馄饨和东坡肘子。」「多谢…郑大娘!」我忙不迭地把馒头塞进嘴里——好烫!里头的馅烫死…?我拿起来一看:里头包着肉馅?「这是…馒头?」「是啊。」「馒头里有馅?」「这猪肉馒头,当然有猪肉馅啦!」她奇道。
馒头是包子,包子反而不是包子,我可真懵了。算了,能填肚子就好!我三两下嗑完,满嘴流油地要了碗水喝了,便告辞出来。
我用脏兮兮地袖口擦着嘴、心想这些宋人怎么这么爱吃肥肉,正要绕过一处屋角,突然传来大师兄丁诠的声音。
「这事张俊知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