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第三天。
第一关,倒吊烧鴫。绳子挂在树枝上,一端绳圈套上左脚,我心一横,再把另一端系着的皮鞠往下一扯,双脚立马成了一字腿。我稳住下盘,两眼紧盯着球,一面变着嗓子说:「张俊第十三次试踢,号称国脚的他能否把球一举把球连着绳子踢下树枝,救出自己的左脚?全场观众都在摒息以待!」然后,上身后翻、腰一挺、右脚踢出,球应声飞起,绳子跟着荡上半空,一阵天旋地转中,我看到球绕向树枝上方,然后力尽……。唰!左脚一松,整个人随着球和绳子、头下脚上地掉了下来,还好地上厚厚一层落叶,但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
「耶!」我叫着爬起身来:「张俊终于不负球迷期待,他办到了!耶!」我挥舞双臂、又叫又跑,突然,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停住不动,眼睛张到不能再大,直到爆出一声哀号:「我的老天鹅阿!你也用不着这样整我吧?」
我气得朝绳子又踩又踢,原本一长条的绳子,现在断成两截,静静躺在地上,两头还有明显蹭断的痕迹。原来皮球跟本没有飞过一百八十度,它是因为绳索断裂才掉落的!
我筋疲力竭,一屁股跌坐下去,连无语问(候)苍天的力气都没了。只想好好吐口怨气──呼!谁啊?又是谁学我…?
「你叫俺来,就是要俺看你这丑样耶?」
我一回头,差点眼泪都要蹦出来──妙娘,真的是妙娘来了!我昨天要王怜转交给她的小纸条奏效了!当然她的语气不太好,小女孩闹别扭嘛,我们做君子的又怎会跟她一般计较?
「非也,俺请师姐来,是为了闯那第五关!」我起身拍拍屁股,不卑不亢地说。嗤地一声,妙娘笑道:「你头前几关一关未过,也想要闯第五关?」「这几关根本是强人所难,不闯也罢!」「你认为设这几道关卡是为了为难你?」「…也不是这么说,只是这些关卡难如登天,根本没人过得!」「有!而且三天之内连破四关!」「谁?啊,」我突然开窍:「妳哥哥?」
笨啊!我之前怎么都没想到?那些树枝上被绳子磨出的旧痕迹,地上木椿长的苔藓,妙娘对此处如此的熟稔——再再显示这儿正是她哥哥生前的练习场无误!
妙娘看向四周,似乎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半晌才说:「两年前,阿爹为俺亲哥整顿了这片场子,哥哥没日没夜地窝在这儿练习,这里对他来说,就像他的至尊圣境一般。」我心里响起那天孙二姐来闹场,妙娘对我说的那句话「你没有资格再待在这个地方」……。
我敛了衣裳,挺起胸,正色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可便更要闯这第五关了!」妙娘眼眉一抬,眼神里透出难以言状的情感,其中有期盼、有想念、有抗拒,更有我与她之间有关她亲哥的一种默契…。「好吧!」她最终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断绳:「你把它接好了,拿过皮鞠一起随俺来。」我赶紧将断掉两端用两个平结牢牢接好,连着球收束到怀中,便又跟着她去。
我们一路走到蔡溪旁,溪里躺着几块大石头,一列过去,半天然、半人工地形成一道通往对岸的小桥。我们又走又跳地来到溪中间的石头,这才发现,旁边有一根木椿立在水中,妙娘伸手试了试,木椿牢固依旧。「会系绳吗?」她问。我点点头,将皮鞠交给她,然后拿出前世当过童子军的本领,打了个系木绳,绳索的一端便牢牢的绑在椿上。
妙娘手一松,皮鞠掉下水,一路朝下游漂去,直到绳子拉直了才停。「去把气球踢回来与俺!」她说。「啥?」我以为我听错了。妙娘瞪我一眼:「俺说,去球那儿,将球踢回来,记着,要越过俺的头顶才算数。」
我硬着头皮下了水,这一段溪水甚浅,最多不过到我肚腹处,我这几日趁着娘子军不在,饮浴拉撒索性都在这溪里解决,自然清楚。但下水踢球,我可是想都没想过!
我走到球的前面,水深约到大腿根,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球的浮力、加上溪水的流力,我的脚在水底,水下产生的阻力与距离水面的高度成正比,更不用说,球踢离水面后,还要飞过大约五公尺的河面,这中间还要拖着一条吸饱了水的粗绳……。
天啊!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嘛!
「难吗?」妙娘说:「你要知道,俺亲哥练这关时,这儿上头还架着一张门网,踢过风流眼才算过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妙娘上方,恍惚中,一个风流眼对着我眨巴眨巴的,好像在说:张俊你办不到的快点认输吧哈哈哈哈哈…。
妙娘也听到了似的,又说:「俺也不用你一时半刻就能过关。俺哥也是练了好几个月,他是早也练、晚也练,大冻天也练,差点没因此染上肺癆。你说要闯关,俺便让你体会,但若你现下想打退堂鼓,俺也不强求。」
「俺要闯关!」说着,一脚踢出。
我就不说我踢得有多烂了。一句话:比我想象的难上数倍不止!前几关没练出那种脚力,到这里把球连踢离水面都难!
又不知踢了多少球,天色都暗了下来,初时还以为是时辰晚了,直到几滴雨落在脸上。「下雨了,」妙娘伸出手掌:「今天到此为止,上来吧。」「不!我还能练!」雨大了一些,但还不会影响视线。「张俊!收球!」妙娘命令道。我一脚踢出,球飞高了几尺。「妳先去一旁躲雨,俺再练个几球便上来。」我说,又是一踢。
妙娘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快上来!水面涨了!」我低头一看,水真的过腰了,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一声尖叫,妙娘指着上游处:「发大水了!」
果然,滚滚洪水从上头涌来,瞬间冲向妙娘站的大石头,只见她脚下踉跄、噗通落了水!「妙娘!」我惊叫,奋力往前冲去,就在大水冲倒我之前,伸手抓到了她的衣角!
「我抓到妳了!不要放手!」我大喊,任由溪水灌进口中。「张俊!」妙娘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但手切切实实地抓住了我。我死死抱住她,一面试着立足,但却不断在水中踩空。直到我撞上什么,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大石头!我腾出一手试着攀住它,却无处着手,眼看就要被水冲开,突然手指卡到一个缝隙!
我一手抱住妙娘、一手紧抠住缝隙不放,水的冲劲之大,我几乎可以听见指节松脱的声音。就在我快撑不住时,脚下踩到了河床!我赶紧手脚并用,尽量往大石靠过去,同时还得奋力将妙娘抬高——溪水此时淹到我的头,我仰着脸勉强还能呼吸,但妙娘的高度就不行了!
好像过了一世纪之久,我们终于扺住大石,这时我发觉这块大石离岸边才几尺,而且旁边不远还有一颗石头,虽然较小,但足够撑一下了。我对妙娘喊道:「不要放手!我们上岸去!」「好!」妙娘顺着我的视线,也伸出一手往旁边抓去。
不过短短的几尺远,却好像比登陆火星还要远!我们试了好几次,终于给我抓到那颗石头,有了这着力点,脚下跟往河床的斜面踏去,就在我俩冒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我使尽洪荒之力,将妙娘一举抛上了岸!
「张俊!俊哥哥!」等妙娘回过神来,对着河面大喊时,我已经力尽落水,再度被大水冲走。
我只记得我最后一个念头是:俺终究还是妳的俊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