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原陪着几人吃食,白衣老者与客栈掌柜只是饮酒,动了寥寥几下筷子便不再动作,断原倒是不停为小青梅挑着东西。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白衣老者便站起身,对着客栈掌柜的断原说道:“二位暂且在此,时辰到了,老夫还需要押解药材回分部,怕是作陪不得了。”
“您先请,这寒酸小店也无什么值得入眼入口的东西,来日若有缘离开,定要在他处再行欢聚。”客栈掌柜起身,拱手道。
“正事耽误不得,若有需要,断原能帮上忙的,只管开口,一定尽心竭力,绝对不推辞。”断原笑道。
那白衣老者也是高兴,毕竟断原说出这番话,少不得以后需要断原帮助,自己不识炼药,始终入不得药阁内门,几十年都在外门,好容易混着执事的位置,如今若有这般天才相助,最多十年,待他入了四阶五阶,需要仰仗之处就更多了。
白衣老者心思飞转,面上不露声色,道:“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了。”而后推开门,外面是早已将药材装箱放置好的手下,又有高头大马,随行车辆不过一辆而已,那马却又不曾嘶叫,断原心头疑惑,但是在此时又不便想问,只随了客栈掌柜,起身送客,立于门前。
那白衣老者翻身上马,对着断原和客栈掌柜又是一拱手,也不言语,一夹马腹,一行人便缓缓走出,并无丝毫声响。一行人速度由慢渐快,而后只是留下一路烟尘。
断原见那白衣老者走远,便对着客栈掌柜表露心头疑惑:“既然有良马在此,为何先前不曾听着马嘶?”
“这马匹是一早被他们一同带来的,早已在总部受过数年时间的训练,哪里会无缘无故乱叫。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马,乃是玉骢马,传说拥有一丝妖族血脉,无需功法自然便可练气,待成年之后的差不多有一阶实力,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而且容易训练。”
客栈掌柜顿了顿又道:“虽说我等练气士速度并不比这玉骢马慢,可一路护送药材毕竟危险,若能省着一丝内气,说不得遇上有人劫持之时便可多上一分胜算,这一丝胜算也许就是身家性命了。”
断原点头,道:“多谢掌柜解惑,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应该的,莫要客气。”面对断原恭敬的感谢,客栈掌柜自然是连连拱手。
断原与客栈掌柜转身回到雅居,见着桌上菜肴所剩无几,断原心知这必然是小豹子所做,不由苦恼,若是客栈掌柜真要计较,说不得又是一番难题。所幸客栈掌柜并未在此处多留意,似乎依旧停留在白衣老者离开的情感之中,这个年代,人人劳碌,不过是为性命为家人奔波而已,而世事无常,行事艰难,很多时候不经意间的分离就会变成永别,无论是哭天抢地的悲伤还是沉默无言的泪水,都不能为过去已经成为定式的事实做出任何改变。白衣老者和客栈掌柜的关系断原不知,不知他们是否曾为好友,或许只是见着同龄老人离开心有戚戚,不过担心一别即刻成永别的心思总是有太多共通的情感,只是不足为外人道尔。
断原走近桌前,果然见着大快朵颐的小青梅,不过小家伙似乎依旧记得哥哥的嘱咐,不曾拿出平时在客房吃食的那般模样,至少小脸蛋儿之上没有多少油渍酱料。
断原见着小豹子三两下便将比她小脸大得多的山熊掌吃下肚子,嘴角抽搐,这妹子怎么养得起……
客栈掌柜背着手离开,先前挺直的脊背似乎随着白衣老者的离开而弯曲了一丝,佝偻了一丝。而后自然有侍者上前来,见着小豹子吃好了东西,便开始着手收拾残局,断原也拉着小家伙离开,直接走进客房,不再理会其他事。
断原回了客房,也不多言语,陪着小青梅随意闲谈了几句,便盘膝而坐,仔细梳理内气经脉,这是断原每日的必修课,无他,为进四阶做准备而已。
待入了夜,霜露降下,又有明月高悬,四周寂静无声,白天熙熙攘攘的集市此时早已冷清下来,只有风吹过的呼呼声和小豹子青梅,断原细微的呼吸声,断原见着小豹子已然在床上呼呼大睡,便站起身在床前轻轻唤道:“青梅,青梅?”
小豹子并未醒来。本来青梅是特别警醒的,不过和哥哥上路以来,有了人照顾,自然与之前孤苦伶仃的漂泊不同,不用再时时刻刻担心自身安危。
断原见小家伙已然睡去,又盘膝打坐了半个时辰,这才拿出暗黑色弓箭,上一次这古弓吸取了自己一身内气,而后两端的金色纹络变得越发醒目,甚至断原有种错觉,好似其上纹络要腾跃而上一般,也不知今夜会再发生什么,为了保险起见,先等小家伙睡着了再试。
断原又是拉开弓弦,灵识环绕,“嘣”,熟悉的剧痛袭来,断原又陷入昏迷。
这一次断原的意识似乎不再是那一片无垠冷漠寂静的星空,反而是一处村庄,村庄炊烟袅袅,又隐隐约约夹杂着孩童嬉戏的声音,断原向那处望去,是一条宽窄不过一丈的小河,水流潺潺,并不湍急,下游有妇人捣衣,妇人们衣着打扮不似北原民俗,上面则是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儿,在水中玩闹,下游妇人也不恼怒这些熊孩子搅浑了水。
断原正看着这一切,忽然又见着远方天际划着一道红线,那线条滑动得极快,数个呼吸过后,断原才发现是一块陨石,具体不知多大,但气势惊人,四周气障自然是巨大无比,断原大惊失色,这陨石一旦落下,这方圆数十里必然毁于一旦,潺潺流水,袅袅炊烟都将覆灭,更不用说那些光着屁股的半大小子和捣衣妇人。
断原大吼:“快些离开,快些走,莫要停留,大石头来了。”
断原吼的声嘶力竭,四周的人们却依旧自顾自地做些手头上的事,并未理睬断原。
断原急了,大步奔走,跑到河边便要抄起一个孩子,却蓦然发现,自己的手臂穿过了孩子身躯。
断原一愣,又用双手环抱了一个嬉闹的小孩,自然又是一穿而过,那孩子依旧与身旁的小伙伴玩闹,并未收到丝毫影响。
断原心头焦急,但是无可奈何,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一个村庄的静谧美好,孩童妇人这般鲜活的生命,都会在十几个呼吸后化作灰烬,不复当初。
断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想到自己不过是被古弓震碎的一丝灵识而已,也许是偶然飘荡到了此处,即将见证这个小村落的覆灭。
或许如果自己不说,不管过去多久,也没人会在意在远方有个曾经安宁的小村,被一块天外飞石断了所有生机和希望。与之不相关的人们即使听说了,我只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无论再多的同情或冷漠却都与村子中死去的人们无关了。
断原缓缓闭上双眼,不忍见着此处在瞬息之后化为一片废墟。
那陨石越来越近,到了近处却突兀地慢了下来,断原睁开双眼,见着一切如常,下游捣衣的妇人依旧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嬉戏玩闹的孩子依旧在水中,只有隐隐约约传来声音:“二狗,别在水里尿尿……”
断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刚才可是把自个儿吓得不轻,想着自己已经脑补了村子毁坏之后的种种情形,不由讪讪一笑。
断原抬起头,见着远方依旧靠近的东西,速度已然满了下来,只是光亮璀璨,不知是何物。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那东西到了近前,断原这才发现是那日星空之中碎去两道,遁入四道的光华,断原正思索这东西怎么此时又在这里出现,便见着从自己站立之处又飞出一道,两道光华聚集,又朝着村子里飞去,断原心头好奇,自然也是跟随着。
那两道光华横冲直撞,遇着拦路房屋便直接撞去,断原一开始以为这两道光华要毁去房屋无数,却发现如同自己一般,两道光华只是直接穿行而过,石头木墙不能阻隔分毫。
断原又是疑惑,既然如此,先前在天空之中搞出莫大声势又是为了哪般?
只是断原不知,他现在以灵识状态自然是可以看到灵气,凡人却不行,那般声势浩大不过是混沌本源的符烙搅动了环绕四周的灵气而已。
断原跟着两道光华穿行数间房屋,见着两道光华在一处小院之前停下。小院门口杂草丛生,断原甚至看着有一只肥硕的兔子在墙角的洞里探出脑袋,只是明显看的不是自己罢了。小院两侧廊下支撑着屋顶的粗大木柱已然腐了,只是不曾倒下,说不定日后倒下这片房屋也随之坍塌。屋顶之上的瓦片也许是被风吹打了去,所剩无几,看这情况似乎屋内并无人居住。
断原见着两道光华悬浮于门前,并不前行,便也在原处等着,不多时,有农夫归来,农夫头发披散,短衣打扮,挽着的裤脚上黄泥点点,肩上扛着锄头,手指甲缝里也是黄泥,面上又有少许皱纹,双目混浊,怎么看也是地地道道在田间地头劳作,为生计辛苦的农夫。
可那两道光华却恭敬非常,传出波动,“苍云大人,还请帮忙。”
“噢,你们又来找师傅他老人家啊,师傅说了,你们的忙他不帮。”农夫似乎经过了一天的劳累,说话也没那般气力。
“师傅现在不在,你们等等,别说是我说让你们等的。”
两道光华连忙又传出波动,“多谢大人。”
断原心头好奇,这两道光华怎么对这农夫如此恭敬,完全是后辈模样,那星空之中的光华何等傲气,那男子可是轻松破灭星球的存在,可为了想要得到两道光华,也不得不挥剑斩断手臂。怎么如今,出了星空,便变得如此狗腿?
断原随了两道光华等了近半个时辰,小院内传来一道声音:“进来吧。”声中透露着无尽威严,断原颇有受到师傅严肃指导炼药那般的感觉。
两道光华飘荡进屋,断原跟随。
屋内有一中年男子,头发也是披散开来,眉宇锋利,目光如炬,正是那时在星空随意一掌便接下那随后自断一臂男子一击的伟岸汉子。此时这人随意坐在一处石凳之上,先前的农夫侍立身后,虽说汉子看起来更年轻,却生不出怪异之感。那汉子虽说随意坐着,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说了,你们的忙我不想帮。”难以开口说道。是不想帮,并不是不能帮。
“我等愿意如那“封”一般,留下躯体纹络,供世人修习,只求大人为我们击碎这躯壳,便于我等离开。”
断原这才知道,那时星空之中化作一页书纸的那道光华并不是自然而成,乃是眼前这男子帮了一把。心头惊骇,与之敌对的那人不过触之即伤,可是这人却好似击碎了那光华?这么说来,那一页书纸是碎去的躯壳所化,真正的“灵”也许获得解放,自由自在?
“你们可知‘封’承诺了什么才让我出手击碎躯体?”男子淡淡道。
“不论什么,我俩愿效仿‘封’,只求大人解救。”两道光华传出波动。
“若来日登天路有劫,可否做到以命相助?”男子又道。
“自无不可。”两道光华连忙传出波动。
不待男子再开口,虚空之中突然绽放一道雷霆,不过尺长,击打在男子肩膀发梢,连衣服也不曾击破。两道光华似乎是十分惧怕,后退数尺有余。男子却恼了,抬起头,双目之中火焰熊熊,怒喝:“我倒偏要如此。”
而后探手朝着两道光华抓来两道光华并不反抗。断原见着男子抓到了两道光华,只用力一握,两道光华顿时破碎成万千碎片,而后又点点飞回,重新凝聚。只是此时的光华已然失去了“灵”,不过是死物而已。
那逃逸而出的两道纹络自然是感激不尽,连连传出波动表示感谢。
男子不过微微点头。并不应下。
两道光华各自操控自己曾经的躯体,一道光华如同“封”那般,变成一页书纸。另一道光华确实形态几经变化,从刀枪变化为棍棒,又变化为一把古弓,暗黑色,声势不显,断原心头巨震,这不是自己手中的弓嘛!